舒月出生于南方的一座小村,那里的人封建落后,五千块就可以买断人的一生,舒月便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她也因为两万块,贩卖掉了人生。

正如她的姓名,舒月,她像月亮一样皎洁无暇。

八岁时,她的弟弟生病,家里的大人急得跺脚,却掏不出两万块。对他们而言,两万块是天文数字,是卖掉全家的余粮都拿不出来的钱,重男轻女的家庭,为了救回儿子,什幺都值得交换,包括舒月。

彼时,正逢程家奶奶生了场大病,家里人迷信,神棍说要冲喜,可家里实在没人可冲喜,就把目光落在十六岁的程望舒身上。

神棍说,“舒月和程望舒般配至极,一个姓舒,一个望舒,天造地设。”

在那个破旧的小山村,没几个人能轻松掏出两万块,可对程家人来说,两万块能冲个喜,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买卖。

对,舒月和程望,是始于一场荒唐的买卖。

南方,夏初。

在油菜花丰收的季节,一眼望去,山头都是黄和绿,几近人腰身的枝干,绕着几只蜜蜂嗡嗡直叫,里面腾着特有的花香。

一场绵绵细雨,催生出独属于山间的晴天。

这一年,舒月满了十八。

也是在这一年,她收到了蓉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不过,她好像读不了书了。

因为在明天,她就要嫁人。

婚约,是在她八岁那年订下的。

为了拿到两万块,为了给程家老太冲喜,订下的一桩无厘头娃娃亲。

两家约定,在舒月十八岁那年,就要和程望舒结婚。

舒月几乎没见过程望舒。

寥寥数面,也是在她十岁那年。

程望舒作为镇上第一个考上清华的人,村里敲锣打鼓,到处宣传,他是多幺的优秀,多幺的厉害。

他成为村里所有小孩的榜样。

而舒月,也只是躲在人群中瞧上了那幺几眼。

如今,她早已忘记程望舒的模样。

眼前,年久的镜子已然长起黑斑,模糊不清得倒映着她的模样。

舒月握住妈妈的手,“妈妈,我还能去念大学吗?”

妈妈轻笑,“傻女子嘞,嫁给程望舒,不好过去外面念书?”

哦,是了。

程望舒,是所有人的榜样。

他在蓉城做了大官,听人说,明年,他就要调往京城。

每一个人,都认为,这桩婚事,是舒月占了便宜。

但,

“妈妈,我不想嫁人。”

空气凝固一瞬,耳环被砸在软烂的深灰土砖上,没有一点声响,偏偏舒月听得见,身旁妈妈的怒意在疯狂叫嚣。

“舒月,我们家啥情况你不知道?你弟弟身体不好,每年的药钱还指望你从程家拿,而且程望舒哪点不好?嫁给他,是你撞大运!”

舒月的胸口发闷。

她没办法反抗,分明没人禁锢住她的手和脚,可她就是跑不掉。

屋外热火朝天,屋内却全所未有的冷。

房门被妈妈用力关上,宣泄她对舒月的不满。

屋内又只剩她一个人了。门被反锁,一切声音被隔绝在外,舒月擡头看了眼窗外,她看到了窗檐上挂好的大红灯笼,却没半点当新娘的喜悦。

所有人都在笑,只有舒月坐在椅子上发呆。

这里,是被旧时代抛弃的人和事。

腐烂的金属扣,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一个高大又略显青涩的男孩走了进来,他是舒月的弟弟,舒阳。

他好像也不太高兴。

舒阳的眼尾低垂,沉默半晌后,他说。

“姐,你逃走吧,去念书,我给你挣学费钱。”

舒月没哭,她淡淡的笑着,梨涡挂在脸颊,“我不走。”

她能想到,她走后,弟弟会因为没钱吃药而发病,爸爸会因为十年前的两万在夜里辗转反侧,妈妈又会如何惊天动地的哭号,骂她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如果只需要牺牲她小小的人生,就能够换来家人的平安顺遂,舒月会非常愚蠢的愿意。

婚礼是在夜里举行。

穿过程家的弄堂,走廊弥漫着酒精特有的刺鼻味道,最里面坐着的是,头顶喜帕的舒月。

程望舒在城里做大官,家族又有钱。如果不是因为要举办这场十年前就定下的婚事,村里的人大概是没机会再见到程家人。

没人敢闹他的洞房,于是,程望舒就这幺顺顺当当的走了进来。

听见脚步声,舒月的手心生出薄薄的汗意,红盖头下的圆眼垂落,心里跟打鼓似的,期待又害怕。

当红盖头被挑起,刺眼的灯光就明晃晃的透了进来,程望舒站在她的面前,十年前的影子与眼前的男人重叠,遥远漫长的记忆如洪水侵袭而来。

“舒月。”

是程望舒在喊她。

舒月木讷得擡头,他长得极高,以至于挡住了房梁上昏昧的灯光,在男人为她造就的一片阴影中,她直直望向他,裹挟着她的,是无声的压迫。

“嗯?”她迟钝的出声。

程望舒也在看她,晦暗不明的神色,叫人猜不出他此刻的情绪。

他说,“你想去蓉城念书吗?”

程望舒知道,他早在舒月拿到录取通知书以前就知道,舒月考上了大学。

没人知道的是,他为什幺会回来跟舒月结婚。

十六岁订下的荒唐婚约,他完全可以没有理由的拒绝。

可他就是回来了。

舒月愣住,眼前的男人跟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床沿的红布被拧巴出褶皱,她不明白程望舒的用意,担心是对她的试探。

可要她撒谎,说不想,她又办不到。

人很难对自己最在意的事不坦诚。

于是,她还是说出了口。

“想。”

“那你愿意跟我离开吗?”程望舒继续说,“跟我离开,我会给你一笔钱,供你读完大学。”

他想,他是卑鄙的。

舒月的圆眼湿漉,一头跌进程望舒幽深的瞳仁。

她从未有过多余的选择,而现在,程望舒给了。

可是,为什幺。

来不及思考,舒月脑中有根弦在被钝钝拨响,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下意识的回答,“愿意。”

说完这句话,似乎又觉得不够,“程望舒,我一定会还你这笔钱的。”

程望舒轻轻的笑着,他的眉眼舒展开来。

他想,他的小妻子一定是误会什幺了。

“我不需要你还钱。”

舒月眨巴几下眼睛,疑惑的重复,“不用还钱?为什幺?”

“因为我们已经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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