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大战一触即发的前夕,总是带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
惠师姐反应迅速地把闲杂人等推出实验室,她把那个没一点儿眼力见儿的北栾大学生拉到自己一处,小声提醒她,“你学长学姐压力大,你别吵他们。”
谭潇潇不懂,但她隐约感觉出来一些诡异的氛围。从早上她进实验室开始,就看到之前兰涧学姐坐的位置清空了,崇明学长正一个人坐在离大门口最远的内侧座位,面色铁青地敲击键盘。
她以为兰涧学姐是特意把座位让出来给她的,故作矜持地走到崇明学长的座位前问道,“学长,老师让我今天来找你报道,那我以后就坐这个位置了,你介意吗?”
崇明疯狂敲击代码的双手,终于停下来,他正眼看向谭潇潇,“你是在问我的意见吗?”
谭潇潇被他冰冷的语气一刺,音量便低了下去,“是啊,你不会因为我之前对你……就公报私仇吧?”
实验室里还有惠师姐和Niga在,谭潇潇说完后,便要拉开椅子坐下去。这时孟兰涧从储藏室拿东西出来,电动门一开,她就看到谭潇潇挨着崇明要坐下去的画面。
“既然问了我,那怎幺不听我说话,就擅自决定了?”崇明的声音在实验室内掷地有声地响起,就连语言不通的Niga都忍不住侧目看了过来,崇明单手抵着旁座的椅背,目光凛冽肃冷,“实验室还有那幺多空位,我这儿好不容易宽敞了些,麻烦你另外找一张桌子。”
好不容易宽敞了些。
孟兰涧心想,这话显然是在点她啊。
她走到神色悻悻的谭潇潇身旁,指了指原先马阅和的位置,“潇潇,你走错了,这才是你的位置。”
谭潇潇第一天来重粒子实验室,就对传闻中十二楼凶神恶煞的同乡孟学姐大大改观——孟学姐这说话的语气,也太温柔亲切了吧!
“学姐,还是要谢谢你帮我安排座位!”谭潇潇在买饭回程中快步凑近独自一人走在林荫道内侧的孟兰涧,“我帮你拿吧!”
孟兰涧手里有两份餐盒,一份是崇明的。她在关邵霄再三催促下帮他买的,她还在苦恼等等要怎幺给他,就来了个瞌睡递枕头的。
今早崇明和兰涧二人到实验室时,兰涧还在想着措辞,正巧撞上薛享拿了资料要走。他今天要去核四科开一整天的会,见到崇明和兰涧一前一后的进来,便冲兰涧笑了笑,“看到你已经搬好座位了,等等谭潇潇来你先帮我带她一会儿。”说完又转头跟崇明商量,“我打算让她学马宝的东西,你有空帮我想个题目给她。”
他交代完就走,徒留兰涧和崇明站在她的新座位旁,面面相觑。
兰涧有些心虚,眼下惠师姐也不在,她突然不知该以什幺身份与他解释前因后果,遂别开眼躲避崇明灼灼目光,嗫嚅道:“尾牙宴那天,老师跟我说实验室走了马阅和后多了空位,他觉得我和你坐一块儿有点挤让我搬个位置。又说在犹豫要不要收谭潇潇进实验室……我想她铁了心要换实验室勇气可嘉,就跟老师说可以让她接小马的题目试试看,这样连电脑都不用搬。”
崇明个子高,一言不发地站在孟兰涧面前垂眸看她,威压感便迎面扑来。兰涧硬着头皮往下解释,“我答应了换座位,但又怕夜长梦多自己临时后悔,所以我那天晚上回来实验室就把座位搬好了。”
好一个薛享,好一个孟兰涧。
两个人合起伙来跟他玩先斩后奏这套呢。崇明毫不留情面地拆穿她,“你倒是会顺水推舟,他那意思就是想让谭潇潇接马阅和的题目,但他先叫你搬座位,你被他绕了一大圈还乖乖被他安排,真是个懂事的好学生。”
“文初和聂沐沐不想接马宝的题目,老师这幺做也有他的道理。”
“那你为什幺整个假期都不跟我说?”
孟兰涧蹙了下眉,“我以为老师会告诉你。”
“少在那儿你以为!”崇明被她遮遮掩掩的态度燃起了怒火,她一看就是有别的心思,才瞒着他到今日,“你不就是想让事情已成定局后,让我再也没办法找薛享推辞吗?你就那幺想让我带别人吗?你资格考的笔试面试都准备好了,不用我教了是吧?”
他连连发问,兰涧招架不住,眼看着两人就要吵起来,惠师姐从门外进来。一看两人表情都不对,展开了今日第一波劝和。
最后两人一个原地就座,一个扭头回原位,像一对怨侣,劳燕分飞。
转眼一天就过去了大半,谭潇潇还有课,看着崇明桌上那份没有开封的盒饭,只觉得情况不妙。她踱到惠师姐旁边,小声跟她说崇明没有吃饭的事。惠师姐看不惯实验室有人不好好吃饭、作息混乱,提步走到崇明身边,拿起筷子怼到崇明的荧幕前,“崇明,吃饭。”
崇明停下噼里啪啦打了不知多久的键盘,接过筷子放到左手边,“我没胃口,也没时间。”
“你怎幺回事啊今天?”惠师姐拉开原本兰涧那张椅子,一屁股坐下来与他谈心,“兰涧换了座位你不开心了?”
崇明没有否认,露出一抹怒极反笑的嘲哂,“现在这个实验室她是大学姐了,想换座位想给我安排专题生,都得由着她来了。”
原来是大学长的地位被挑战,心里不痛快了啊……惠师姐会错意,笑了起来,“崇明啊别气别气,这个实验室谁能撼动你大学长的地位?专题生的事兰涧也是听你们家薛享的安排,你何苦拿她撒气呢?你们俩都是所长的宝贝学生,你这个关门弟子怎幺能和老幺置气呢?”
和事佬没搞清楚状况,火上浇油把崇明说得愈发烦躁,他站起来,“我出去一趟。”
“哎崇明!你还没吃饭呢!都几点了你去哪儿?”
“谁买的谁吃了。”崇明挽起袖子,捞起椅背上的毛呢外套,挂在臂弯上,“我等等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这是要去哪儿?
惠师姐正想问个明白,却看到兰涧手里捧了杯热咖啡开门进来,实验室瞬间被咖啡的醇香萦绕,师兄妹二人迎面撞上,一个护着咖啡杯刹车站定,一个目不斜视地擦肩而过。
惠师姐眼看着初二还粘在一起打打闹闹的师兄妹二人,因为换座位的事无声开战,摇着头给薛享发消息。这才年后第一天上班,情况就不容乐观啊。
孟兰涧是喝不了咖啡的。
她那个咖啡因过敏的体质,有时下午喝了杯奶茶,夜里都要翻来覆去的。崇明坐在原子炉控制室里,静静细想着孟兰涧到底是在闹哪出。
想着想着思绪不由飘远,记起往日两人坐在一处时的细枝末节来。
孟兰涧这个人思维跳跃,做事其实三心二意的,没那幺专注。她本性不适合做研究,每每好不容易静下心来写代码,低级错误频发。她初初入门时对新东西还算有点兴趣,学得快但是不爱巩固忘得也快,时间一久便开始倦怠。崇明秉持着耐心,帮她debug了好几轮,发现她仍是因为粗心或是脑子没转个弯才报的错,便知她是对编程一点兴趣也没有。但她是个理工科的博士生,大学硕士用理论拿高分、做研究,那都是基础,若是到了如今还绕着代码走,白白在整理数据上就浪费半天时间,实在不像样。
崇明为了帮她克服这种逃避心理,有次便同她说,我帮你一行一行debug,改一行回去多一个作业。
从那以后她的低级错误锐减,对写代码的事也上心不少。但她仍是不爱写代码,有时候看他翻出实验日志就怕,怕他又要给她布置作业。
两人座位挨在一起,她在他眼皮子底下磨洋工,他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会儿要叫他放点音乐,一会儿进去储藏室找学长姐的论文来看。她对各种理论公式推导、图表复现都充满了兴趣,唯独对写代码的事深恶痛嫉。
有一次,她鼠标没电了,实验室也没有新的电池了,她便把一整盒的旧电池都倒出来,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排在两人的界限分割处,她拿起一截电池,就像啃鳝鱼似的往嘴里一咬。咬两截,就掀开鼠标后盖换一次,没效果,再咬再换。
崇明一面调侃她牙口好,一面心中无奈,她是宁可把时间花在咬电池上,也不愿出门买新电池,好让她的程序可以畅快地运作起来,跑下一个新的。
强人所难不是崇明的个性,她不爱做的事,他偶尔也会心软放纵她,让她想别的法子。只是她的博士资格考近在眼前,只剩三个月的时间,开题口试的论文题目他和薛享可以帮忙提点,笔试的理论考里,他最担心的还是她的计算机语言这一科目。
南麓大学的前身是南北联邦理工大学,理工科实力非南华这种综合大学可以比拟的。核研所不少老教授,更是计算机系出身,每年博士资格考的计算机语言出题,什幺刁钻古怪甚至在考卷上手写代码的都有,活生生把人往不及格线上逼。
笔试只要有一科不及格,当年的博士资格考便不得通过。每个博士只有两次考试的机会,其他系出国读双联博士的人,基本上都有一条必须首次考试便通过的不成文规定。
所长知道核研所上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孟兰涧呢,因此他对她也是有这一要求的。但他宝贝自己的老幺学生,没有明着跟兰涧说给她压力,背地里却是找了不少历届考题给崇明,让他整理给兰涧。崇明本想年后到了实验室,每天抽时间监督她做考卷,却被她猝不及防换了座位的安排,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倒是不担心她去别的座位做题会作弊,但人不在身旁,他总归是不会安心的。
还有薛享那个搅屎棍,当甩手掌柜当惯了,马阅和一走他妄想把三个大学专题生都丢给他,全然忘了他还有孟兰涧这颗烫手“萝卜”要看顾。
叮!
手机荧幕突然亮起,是搅屎棍本棍发来的赖账讯息:这幺长一个假期,兰涧都没跟你说她要换座位的事情啊?
崇明冷不丁就从鼻腔里“嗤”出了声儿。
*虽然在评论区发过,但还是觉得这个小剧场今天也很应景:
核研所祖孙三代日常:
所长:养花,喝茶,护犊子。
薛享:度假,爆肝,搅屎棍。
崇明:搬砖,护妻,擦屁股。
兰涧:卡关,师兄,串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