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生生遵循医嘱，按剂量服下配药。
起效后，小腹偶有坠痛，叠加着情绪上的焦虑，让她就像在黄梅天里生了场热瘟，浑身都是连绵细密又难以纾解的难受。
宫外孕这种毛病，会引出很强的生理反应，让人有想吐又吐不出的恶心感。以前未确诊时，罗生生当是普通的妊娠症状，没太在意，也曾抠过几次喉管催吐，每当呕出胆汁，体感就会和缓稍许。
现在判定结果是异位着床，那用医生的话讲，她的子宫已经变成颗随时会爆的炸弹，再经不起任何器脏上的过度刺激和反复折腾。
于是尽管难挨，罗生生也只得忍耐，不敢再用旧法来分散痛楚，生怕饮鸩止渴后，别一不小心，没把程念樟那个死男人救出来，自己反倒先他去了极乐。
真这样的话……就太不值当了。她的牺牲精神，暂且为爱还到不了这个份上。
“嘁”
发觉身处这种情境，自己居然还有心揶揄自己，罗生生对着洗手台前的镜面，不禁苦中作乐般地扯起了嘴角。
镜中的她，现在勉强可以算作在笑，然而眼底无光，面色也差，看来却是比哭还要颓丧。
今早在新光的时候，张晚迪有提及说程念樟是十号早上七点进的纪委，照理配合调查，如果没大问题，被约谈者没有几小时就会被释放出来，根本不可能过夜。
但如果审问时长达到上限，那就是个极其危险的信号，大概率是被查出了一些牵连，结果凶多吉少。
对方嘴里所谓的上限，满打满算，应该正好两天。
定论就在明早，无事，或有事，按白天听闻的风声，取决于宋远哲手里到底藏着多大底牌，又握有多少筹码。筹码多的话，就算这次程念樟侥幸被放了出来，对方也照样能用类似方法，将人再反复给送回进去。
宋远哲嘛，玩人，是他的强项。
以前不过是用点私刑，现在有了权柄，玩法自然也变作高级——
国器私用，也得亏是他才能想得出来。
实际上，罗生生并不清楚宋远哲和程念樟之间，那些深刻而又复杂的利益纠葛。她光听张晚迪臆断，听对方说今次是为抢女人才闹的这出，点自己解铃还须系铃人的道理，诱导现在只有她来出马，才能劝得动宋远哲收手云云……
话里话外，都是在劝她献身作祭。
实在是有点老派，且止不住可笑。
不过罗生生虽然对这些不尽信，也自觉不会去受张晚迪这种不怀好意者的教唆，但就目前情况来看，死马当活马医，至少也比什幺都不做要强。
最不济，拿肚子里死胎，诓骗是宋远哲的子嗣，和他交换程念樟自由，其实也不失为种可行的买卖。
夜渐深，窗外天色突变，开始出现大片积云，似是有急风携雷带雨而来，照这态势，明早大概率不会轮上个好天。
罗生生对镜化妆，正准备出门时，手机里收到条蔺安娴的微信，内容是祝她生日快乐，附带送了个红包，封面写着“希望女儿越来越好”。
时差的关系，澳洲比国内要快两个小时，当前已经过掉零点，按着那头的时间来算，罗生生确实又长了一岁，跨进了二十六的年纪。
眼见妈妈祝好，孤单的罗生生，忽而想要掉泪，但她抿了抿嘴，最后还是忍住没哭。
她深吸口气，随手发了个大笑的表情包过去，接句“谢谢妈妈（飞吻表情）”，未在字里行间泄露出情绪上的端倪。
“最近好不好？妈妈想你了（微笑表情）”
蔺安娴这句回得很快，应是早就打完了字，看女儿一直在编辑，便贴心地没发。
由此，鼻酸再不受控，倏地一下上涌。
罗生生擡手捂住口鼻，终究还是没忍住，眼泪“哒哒”下落，砸湿在台面。
“都挺好的！（大笑表情）（害羞表情）”
“那就好，阿东呢？他怎幺样？忙不忙？（捂嘴笑表情）有没有说好给你过生日？”
“他幺老样子，忙的。最近有工作在外地，要明天回来。”
“喔唷！我们囡囡不得了，找了个大忙人给我当女婿（捂嘴笑表情）”
“嘻嘻”
“好了，妈妈不多烦你，你那边应该也挺晚了，早点休息。明天阿东回来，记得和他吃碗长寿面，别忘了。”
“（收到表情）”
就在母女俩谈天结束的当口，手机“叮咚”，顶端跳出个弹窗，是宋远哲发来的信息。
他问她怀孕能不能吃生肉，说是找了家日料，有野生的金枪鱼刺身，招牌菜是取大脂配淡雪盐和松露，口感很嫩。
罗生生收信后，联想割烹的画面，脑里闪现刀俎划开鱼生的慢放，胃中不禁又袭来了一阵恶心。
“在哪里？发我地址，我过去找你。”
但她没敢生出异议，吃什幺并不重要，她只想快点把事情了结。
对面收到回信，直接甩了个定位过来，罗生生点开放大，指尖瞬时冰凉——
他就在观棠，而且就是3幢。
“咚咚”
房门骤响。
“啪！”
女孩被吓得不轻，一下缩手扔开手机，整个人腾地从座椅上跳起，连连后退着，就像穿进了希区柯克的电影，顿时将她的神经质催发到了极致——
要疯了！真的要疯了！！
“咚咚”
敲门声还在继续，照旧是两下一顿，两下一顿。
气定神闲，不疾不徐。
罗生生深呼吸了几下，借由吐纳调整会儿心绪。
待稍稍平稳之后，她默默看向镜中的自己，发现妆面还是过于苍白了些，便于手抖间，拿起支口红，旋出膏体点上唇瓣，企图用这种掩耳盗铃般的修饰，来给面孔增添些血色，不至于出门会吓到他人。
透过猫眼朝外看去，宋远哲此刻空手站着，姿态略有畸变，因他低垂着头脑，教人看不真切面容，也分辨不出他此刻的心情，到底是好还是糟糕？
“咚咚”
又再两下。
“生生，我知道你在，开门。”
他笃定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