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才来打理过的房间还算整洁,乔娜进了厨房忙碌起来,不怎幺住人的屋子其实也没有什幺可吃的,一些番茄和长储的奶酪咸鱼混合勉强能说是浓汤。乔娜关小燃气走了出去,没有找到赫尔托夫的踪迹,想想打开卧房的隔门,阳台上颓然站立指间烟雾缭绕的还有何人。
赫尔托夫看向远方,当时选了这间公寓就是因为楼层较高可以俯瞰小半个圣德洛堡市。天色愈暗,头顶已染上浓重的藏蓝,眼前是轻透的雾蓝与紫红融合,沉重的云遮挡余晖只在边际透出一丝金霞。眼前窗户都透出黄亮光线显得宁静温馨,窗内的人和谁在一起,是否是自己期待的那个人?
眼前又出现那个公告牌,呼吸有一瞬不稳,擡手深深吸入麻痹神经的烟雾。一直刻意压制的痛苦抑郁在看到讣告的瞬间再次如海啸袭来,不容一丝拒绝。耳边忽然传来火柴摩擦的声响,乔娜也点燃一支烟站在他身边一同望向日落。他自虐般轻笑,仿佛要讲述什幺有趣的故事:“想听听我们这次的经历吗?”乔娜看向他的眼眸,那里渐渐漫上血丝,在泪滴溢出前他转回头凝望夜色。
“我的确极幸运,事实上圣德洛堡所有能回来的士兵都是幸运儿,你也知道,我们虽被编为正式部队可此前一直都负责战场的收尾工作,从未抵达战火的最前沿。大家都开玩笑什幺时候真和对面打一架,才能证明我们是政府军。
去年秋天我们又被派出去收尾一个战场,那场战役很激烈,不,惨烈。两方都死了很多人,弹壳像秋收后田里的谷粒一样到处都是,炮弹轰击过的地方可以踩进去一只靴子。光经我手搬运的尸体就数不过来,完整的几乎没有。一天下来大家连罐头都不想看到只吃面包,呵。
“收尾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我们也已经打算撤离。可就在返程的车上,长官接到命令,截获电报称一个小时后会有一只敌方军部队路过附近,他们载有大批物资要运往前线,一旦阻击对战局会起到很大的帮助,说加快结束也不为过。我们被派以任务,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也要阻拦这只队伍直到增援赶来。
所有人都很激动,大家才从上一个战场离开,心里满是对敌军的憎恶愤慨,现下有机会对他们反击甚至对战局有帮助,说摩拳擦掌也不为过,每个人都期待能马上和对面交锋,当时的场面……”
白色的烟雾从嘴中吐出被风搅散不留痕迹,赫尔托夫看向烟头的红点陷入回忆。长官激动得满脸通红,在近乎狂热的氛围下,动员时声线因过于兴奋而颤抖:“同志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亲人们将为我们的凯旋感到骄傲,为国而战!”
凯旋?赫尔托夫不自觉露出讥讽浅笑,可又蕴含太多苦涩。
“我们立即做好准备,在车队必经之路上埋伏了近一个小时,大家心里全然被即将到来的战争填满只觉得兴奋忐忑。当属于运兵车的轰鸣声传来,我们知道自己没有错等,是幸运。也是不幸。
情报确实没有错误,对面是专门运送物资的部队,也因此士兵个个精良,遭遇突袭不过慌乱片刻就投入战斗,我们没有获得过特别正规的训练全凭冲劲,前期确实获得了一点优势。但很快对面试探出我们的实力转变作战计划,这是一场不可能赢的战斗。”
赫尔托夫身体微微战栗,仿佛又回到那个血腥而残酷的战场,灰败与绝望从心里涌出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乔娜用力转过他的身体,温柔又强硬地逼他和自己对视,不知安慰他还是劝说自己:“够了威廉,够了,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了,你们赢了不是吗?。”
那双总是冷静温柔的眼睛如今盛满泪水,她的指尖微颤而冰冷,赫尔托夫缓缓点头,重复她的话:“是的,我们赢了。”他反抱住乔娜,抱住他仅剩的依恋,久久无言。
浓汤意料之中地糊了底,两人看着小锅面面相觑。赫尔托夫窘然开口:“都怪我,非要说这幺多话。”乔娜摇头淡笑:“这不怪任何人威廉。”又道:“这锅不能吃了,我再看看有没有别的。”赫尔托夫摇头:“没事,还能吃。”说着还不等乔娜阻止舀了一汤匙送进嘴里,迎着她无奈神情咧嘴笑:“好吃,比我前几个月吃得好多了。”
好说歹说总算把那锅浓汤倒了,索性两人拿着干面包泡热牛奶吃。乔娜靠在赫尔托夫怀里把他不在这段时间发生的小事碎碎念叨,总算感觉到他身体慢慢放松,一转头已沉沉睡去。乔娜抚摸他的脸庞听着轻浅呼吸,心中叹气。她只听了关于那场战斗的只言片语都感受到战争的无情冷酷,更别提真正身处其中的人,直面的残忍完全无法想象。
这方面她做不了更多,只能陪在赫尔托夫身边,和他一起静待创伤的愈合。可疮疤如何消失?历史的车轮碾过冥冥众生向前行去,她最多只能让自己封上心门,将不可避免的痛苦尽量掩去,一直如此。可赫尔托夫来了,乔娜心里容纳的人除了自己又多一人,她也问过自己是对是错,允许身边的人长久停留完全背离她的初衷。
乔娜转头看向赫尔托夫,睡着的他隐约可见曾经的青涩稚气,当时完全不知未来径途的他,仍旧选择跟随乔娜离开生养他的城市,离开曾经的旧友远亲。
“威廉,你会后悔吗?”她完全不需要问出这个问题,因为她知道答案。一如她这般问自己。
长久的静默,却无之前隐蕴的焦虑苦涩。因为等待的人回来了,那就把握此刻的相聚,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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