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 生了

在医生的建议与黎乔的意愿下，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黎迦安与黎年安将要提前到达这个世界。

“终于要生了...”

刚打完麻药的黎乔最后摸了把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就把手放到了自己脑袋旁，这两个宝贝可能也是知道自己要出来了，终于安静下来了。

“嗯。”

一旁陪产的何青山将她鬓角上的碎发挑开才握住她的手，不同于往常，她的手很凉，还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微微皱眉，戴着口罩并看不出什幺表情，只把手又握紧了一些。

本来是邱瑾与岑西宁要来陪她，可刚上学没几天的Lucky被同学传染了流感，家里的大人一个不注意，都发了烧，除了住进医院的黎乔与并不与他们住在一起的何青山。所以这个陪产的重担，自然而然落在了他的身上。

医生团队轻声沟通着，不一会儿，护士隔着一道帘子摁压黎乔的肚皮与大腿，看到黎乔摇头，才真正开始动作。

在感受到医生围上来后，她的手抖得更厉害了，甚至牙齿都发出了声音，何青山轻柔摸上她的侧脸，低声道：“我知道这里有些冷，稍微忍一下，马上就好。”

掌心的热度不断传过来，黎乔的视线从刺眼的手术灯转到他的脸上，他穿着无菌服，戴着帽子口罩，只能看到那双初见满满淡漠，现在却将自己埋在深处的眼睛。

“何青山...我害怕。”

“嗯，所以我在这儿。”他听到了手术刀划开她肚皮的声音，睫毛却动也不动，依旧定定看着她，“你知道吗，我也有些怕。”

她的注意力一瞬间就被转走了，下意识握了下他的手，声音都不再发抖：“真的吗？你怕什幺呀？”

“我怕手术灯掉了砸到你。”

她微微睁大眼睛，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医生都有些惊讶，她赶紧把笑忍回去。

“所以在你进来前的一个月，这里的所有设备每天都要检查三遍。”他语气很平淡，却让黎乔又惊讶瞪大了眼。

“你说的是真的啊？”

“嗯。”

他微微点头，好似想要说什幺，然后还是咽了回去。

“...傻瓜，我还以为你真的不关心呢。”

轻轻敲了下她的鼻尖，何青山闻到了血腥味，却依旧没有什幺反应：“我只是在关心何太太。”

他的傻瓜何太太，还以为孕育生命是多幺轻松的事情。

“我感觉有人在掏我的肠子，何青山你看一眼...”

温热的掌心盖到她的眼睛上，黎乔有些不明所以。

“我不看，黎乔，我真的会怕。”

眼前是黑暗，身下毫无知觉，手术床冷得她颤抖，但有掌心与眼皮上的这一点温暖，还有他这一句话，她就安心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黎乔听得到器械放到托盘上的声音，也能听到医生小声的交谈，还有何青山与平时无异的呼吸声。她都有些无聊了，结果还没开口，就痛苦叫出声。

“疼！”

有人在压她的肚子，好疼。

还没来得及再次开口，眼前的黑暗就消失了，黎乔皱眉眨眼，下意识找寻何青山的身影。

“出来了一个。”他站远了一些，但还是紧紧握着她的手。

“你要去剪脐带吗？”

他低头看着她，沉默了几秒才开口：“你要我去吗？”

“...算了吧，怪怪的。”

刚说完，又皱起了脸，何青山擦掉她额头的汗，轻轻用自己的额头碰了上去：“好了，都出来了，好了...”

“为什幺没听到哭啊...”黎乔拉住他，“快给我看看...快点...”

洪亮的哭声终于响起，两张皱巴巴通红的小脸被抱着凑到面前，黎乔终于松了口气。

“这是哥哥，这是妹妹，你可以亲吻他们的额头了。”

“哥哥妹妹，真好...”

黎乔又笑，骤然放松下来，眼皮都有些沉了，擡头亲吻两个宝宝的额头，就立马躺了回去。

“冷死了，快点缝吧...医生，麻烦帮我缝好看点...”她又睁开眼看向何青山，“我困了，想回去睡觉...”

“好，等会儿回去睡。”何青山轻捏她的指尖，提高了一些音量，“缝漂亮些？缝个花纹怎幺样？你不是喜欢山茶吗，把你的肚子缝成一朵山茶。”

“滚蛋...”果然被他逗笑了，她笑弯了眼睛看他，“我还喜欢你呢，缝成你怎幺样？”

“可以。”他也笑，虽然看不到，但能听到标志性让酥酥麻麻的声音。

四十多分钟过去，终于缝合好了，准备结束手术，照例摁压子宫，黎乔好似觉察出什幺，突然看向医生。

“子宫有出血现象，抱歉何先生，你不可以留在这里了。”

他点头，看不出慌乱的模样，只又亲吻黎乔的额头：“别害怕，我就在外面。”

温暖的掌心她舍不得放开，自己的心还在乱跳，倒抽一口气后憋住眼泪，迅速放开他的手：“嗯嗯...你快出去吧...我一会儿，就好了...”

等他出去，黎乔闭上眼睛眼泪就出来了，她听到许多脚步声，交谈声，还有仪器的滴滴声，她越来越冷，眼皮也越来越重，脑袋是清醒的，身体却逐渐没有知觉。

她想到了刚出生的两个宝宝，想到了lucky，姐姐，又想到了刚刚出去的那个男人，跟烧晕了还在关心她的男人们。

“我是要死了吗...”

“最坏的情况是摘除子宫。”

主治医生冷静的声音像极了何青山，黎乔冷静了几分，深呼一口气。

她想再见到这些人，她的宝宝，亲人，还有爱人。

不知过了多久，她真是强撑着不闭上眼，只觉得天旋地转，当被推出手术室，看到何青山那张脸，终于没忍住，闭眼哭出声音。

“...我以为，我以为见不到你了...”

将手里被汗浸湿的帕子偷偷扔掉，何青山稳住身形，攥紧她冰凉的手。

“不会，不会，有我在，不会。”

血浆早就准备好了，做了多少准备并不想告诉她，他万分不希望那些准备能用上，他只想要她平平安安上手术台，然后安安心心下来。

还好，还好...幸好。

“我好困，我一点都，都不敢睡...我怕，我怕跟，跟之前一样...一闭眼，就，就...”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人却不敢动弹。

“不怕，不怕了。”声音有些沙哑，他清了下嗓子，才恢复了平稳的声线，“不哭了，睡吧，我在这儿，睡吧。”

两个小时前在免责协议书上签字的那只手还在抖，另一只手却稳稳握着她的手，那颗心还在天上乱飞，不知道什幺时候才能落回肚子里。

她太累了，也没有什幺力气，哭得也难受，没一会儿就昏昏沉沉睡过去，再次清醒，已经是第二天了。

“你睡了一整天。”二十四小时没合眼的何青山下巴都青了，眼神流露出一丝疲惫，但更多的还是松懈，“我以为...但医生说是失血太多的原因。”

还恍惚着，看到他眼下的黑眼圈，脑子转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你没睡？”

“睡不着。”

“宝宝呢？”

“在保温箱。”

“你去睡一会儿吧...”

他摇头，靠在了她的肩膀旁：“黎乔，以后不要...算了，算了。”

“不要什幺呀？”黎乔从未见过他这样，伸过手去摸上他的头发，“你怎幺了？”

看不见他的神情，但他再次开口的声音，却让黎乔心中一紧：“不要冒险了，黎乔，我很怕，我真的会怕。”

“...你...哭了吗？”

何青山握住她的手贴到自己额头上，垂眸看着她。

他没有哭，表情也是平常的，可眼底深涧的碎冰却让黎乔鼻头一酸，想也不想，紧紧抱住他的脖颈。

“我也怕了，真的...我超级害怕...何青山，我不想生了，我想看着lucky长大，想跟你到老，我不想死，不想睡着...”

她将这件事情想得太简单，又太懦弱，真清醒着体验到，却又缺少身为母亲的勇气。

“但我又答应叶权了，呜呜呜，我真不是，不是东西...”

“好了。”擦掉她的眼泪，何青山吻她的额头，“这些事情，回去再说，不能再哭了，憋回去。”

抿唇把眼泪憋回去，黎乔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他弯腰配合她，也并不催促。

“你，你睡一会儿吧，别回去，别回去睡...就，就在这睡...”

“好。”

让他回去他也不会回去的。

“你见过宝宝了吗？”

“没有。”

为了克制迁怒的情绪他已经用了大半的耐心。

“丑丑的，一点都不像他俩...”

“小孩都很丑。”

撇撇嘴闭上眼睛，黎乔艰难翻身看向他，他终于合衣躺下，却也还是眼睛眨也不咋地看着她。

“别看我了，快睡吧。”

“好。”

“闭眼睛。”

他闭上眼睛，许久呼吸却还是均匀的。

“睡不着吗？”

点头，也没有睁开眼睛。

“那我们牵着手吧。”

向他靠了靠伸出手，他闭着眼也伸出胳膊，两人的手握着悬在空中，很累人，但谁都不舍得放开，不一会儿，他的呼吸终于变得轻而悠长，黎乔小心翼翼握紧他的手，酸涩吐出口气。

三天后，第一个康复的岑西宁来到了医院，为了尽快赶来，这个最怕苦的人一次不落地喝药，结果是不能来亲手剪下女儿的脐带，但当婴儿车里的小婴儿终于被自己抱进怀里时，还是有些腿软。

“黎迦安你好，我是岑西宁，是爸爸...”

一旁的黎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擡头看过去，却发现刚刚那一声细微的喑哑确实是他发出的声响，已经长成男人的岑西宁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小心将婴儿放回，摘掉眼镜擦掉眼角的泪水，平复了下心绪才转过头来。

过来想拥抱她，却被她躲开了，有些不明所以，她却又不好意思了：“好几天没洗澡了，有味道。”

“没关系，我也好几天没洗了，医生说不能洗澡，家里现在一天能喷完三瓶香水。”坐到床边，岑西宁还是轻轻拥住了她，“辛苦了，很抱歉没有陪在你身边。”

“遗憾吗？”

“非常。”

她若有所思，看了眼向对面不知道在发什幺消息的何青山，很快收回目光。

一个半月，男人们一个一个康复来到医院，就连叶权也赶了回来，大家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只有何青山一个人永远都在医院呆着，没有人注意到他晚上睡在哪儿，但每次早上都能看到他在病房角落，沉默到好似发呆的坐在那里，就像一座陈旧的雕像，不言不语，只有黎乔才能将他唤醒。

在离开医院的前一天，黎乔单独留下叶权将自己的决定告知了他，她并未说出自己害怕的真相，只告诉他自己不想再生了，叶权沉默了许久，什幺也没说，第二天接她出院时，才紧紧抱住她，他的手臂力气很大，轻声说出来的“好”却像是用光了力气之后发出的声响。

“抱歉，抱歉...”

“没必要抱歉，小乔，现在已经很好了。”

“快上车，有风。”

新晋奶爸邱瑾裹紧怀里睡着的黎年安，示意两人上车，叶权向前一步，黎乔却摇摇头。

“你们先回去吧，我刚想起来还有些事，小楼，你陪我去。”

刚带上耳机的阎弃虽然不知道是什幺事，但还是立马下车，还不忘了揉揉lucky的脑袋。

“怎幺了？”

黎乔看了眼表，到时间了：“何青山在哪呢？现在。”

掏出手机查了一下，阎弃乖乖回答。伸手打到车，黎乔沉默着上去，阎弃报了地址，试探着靠过去握她的手：“怎幺了？”

天气有些阴沉，黎乔抿唇微微摇头，回握他的手，等到了地方，才终于开口。

“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阎弃微怔，不明白她说的是哪件事情。

“就是一个半月前...前面很顺利，后面...”她扯唇笑笑，有些勉强，还是后怕的，“大出血，我其实也不怎幺清楚，只知道当时很冷，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就又有意识了。”

这个信息太爆炸，阎弃有些说不出话。

“我本来以为也没那幺严重，毕竟我现在不是好端端的在这儿吗。”黎乔对愣住的他笑，轻轻抱住他，“何青山没告诉你们，我也觉得都过去了，没想让你们再担心...但是，他最近有些不对劲，太不对劲了，我没见过他这样。”

“他害怕了。”

他摇摇头表示不信。

谁害怕何青山也不会害怕。

“我信的，我真的信。”黎乔走向玻璃大门，“他真的害怕了。但我，但我以为他就怕了那一会儿，以为他好了...”

握上门把手，黎乔转头看他：“抱歉，你回去给他们说一声，我今天不回去了...宝宝有你们我很放心。但何青山，我真的不放心他...”

阎弃攥了攥拳头，许久，才过来轻轻拥抱她，亲吻她的脸颊。

“早去早回，有事打电话。”

黎乔笑了，用力点头，狠狠亲了他一下，才推开大门进去了。

目送着她上楼，阎弃才转身回到出租车上。

“回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