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自边疆回来以来,宋行远都待在宫里,此时他的身心放松下来,同时却又夹杂着几分的紧张与不安。
四年前离家前往边疆之事,他从未事先与任何人商量。
现在想来,到底是当年意气风发,不知天地为何物,想到什幺就要去做些什幺。
可是扪心自问,他后悔吗?
宋行远擡手撩开帘子,朝外头看去,车道两旁热闹的摊子,形色的人群,还有那悠然落地的花,头顶透亮的、缀着几点星子的天空——都是他所熟悉的日常景象,但不知为何,他无端地又感到陌生。
比起眼前的景象,宋行远惊觉自己好似更怀念起了边疆。
“老大!”
五大三粗的几个硬汉围坐在篝火旁,手里举着烤得焦黑的羊肉串,其中一个人咧着嘴,大笑着喊他:“就差你了!杵在那儿想什幺呢?”
另外几人也附和起来,“就是啊,我们可不会客气!”
“莫不是又想嫂子啦?哈哈哈哈哈再想也得填饱肚子先!”
“呸!”旁边的人猛拍了下提到“嫂子”的人,压低声音:“你个傻蛋!老大没在我们面前提过啊……是他之前喝醉酒,我们偷偷听到的……你咋又忘了!”
被拍的人大惊失色,连忙扭头去看宋行远,涨红了脸:“老、老大……我我我,我不是故意说漏嘴的!呸、我在说什幺……操。”
周围的人顿时大笑起来。
豪爽的笑声,沾着露水的、挺拔又生机盎然的绿草,没有尽头的大地连接着日落的余晖,天空上的云低得几乎紧挨着土壤。
认真地极目远眺一会儿的话,甚至能够看清那被云层遮挡住几分的雪山脉络。漆黑的山体被模糊得只剩下大致的形状,但其山峰顶尖的皑皑白雪却那般清晰可见,美得惊心动魄。
这里有着与他过去所生长、生活十几年的地方截然不同。
不同的风景,不同的人。
宋行远闻言,也不由地低笑。
方才所有郁结的心情都在此刻间荡然无存。
他挥挥手,看向那簇篝火,仿佛感到到有一份新的、奔涌不息的生命力涌入他的体内,驱散所有的寒冷。
于是,宋行远就朝着他们的方向走过去,边走,边应答道:
“来了,来了。”
想起过往的点点滴滴,坐在马车内的宋行远忽而唇角隐现笑意。
但是他对此并无所察觉。
反倒是坐在隔壁的宋缎玉愣了下,看着自家哥哥的侧脸,一时之间忘记了自己本来打算说出口的话。
她与他坐在同一处马车内,就好像小的时候一样。
但是,宋缎玉不禁扭过头,掀开帘子,朝着外面看去,眼神却没有聚焦点地漫散开。
……但是,她不会再清楚地明白,哥哥到底是在为何而笑了。
或许在宋行远看来,宋缎玉在他的心目中,永远都会是那个需要他去照顾、爱惜的妹妹。
是那个老是闯祸,惹得母亲生气、需要大家为她擦屁股的沈家嫡幼女。
所以他才会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先疑惑她为何能自由出入皇宫,而完全不曾朝着她能够担任朝廷重职的方向去设想。
宋行远怎幺可能会想得到呢?
那个曾经的骄纵千金小姐,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当朝重臣、宋家的主力。
而对于宋缎玉来说,哥哥离开的这四年,真的太漫长又太短暂了。
漫长得她几乎都快要忘记哥哥的模样。
短暂得她不得不在极短的时间内强大起来,撑起嫡系一脉在家族中的绝对话语权,而不至于被虎视眈眈的旁系们吞食得一干二净。
责怪宋行远吗?不可能没有。
在他离开的日子里,宋缎玉慢慢地养成了一个新的习惯,即是她开始会在自己的枕下放一把匕首,以此作为防身。
因为她不知道,到底什幺时候会再有人翻窗进来,夺她性命。
家族中也再无人能像宋行远一样地保护她。
除了想尽办法地自保,她再别无他法。
每逢夜深人静,难以入眠的时刻,宋缎玉都只能侧躺在床榻上,将手压到枕下,一寸、一寸慢慢地摩挲那冰凉的匕首。
她会小心翼翼地将掌心贴合住它的把柄处,握紧它,然后安抚自己,让那一颗难安又无措、怀抱着些许恨意的心能够慢慢地安静下来。
但尽管如此,她还是常常要等到天际泛起鱼肚白,乍泄一缕日光的瞬间,才会终于卸下防备,松一口气地产生几分困意。
这件事持续了好几个月,母亲不知晓,她的贴身侍女也不知道。
直到……直到,直到。
“宋二!”
“你果然不敢睡。凭什幺?就那些人,就配让你胆战心惊?”
“……罢了,我陪你。我帮你守夜。”
“你不信我?我……可是我怎幺舍得骗你?”
最后,他说,睡吧。
我保证我会一直守着你。
直到有人主动地来找她。告诉她,不要害怕。
马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宋缎玉回过神来,未等她自己要弯腰下车,就先有一双男子的手探进来,仿佛做过千百遍般,精准无误地落在她的眼前。
随之车外响起一道清亮的嗓音,他说:
“等你好久了,宋二。”
宋缎玉却好像要被眼前的一幕,以及这道声音惊呆,以至于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小半步。
“嗯?傻愣着干嘛,我伸着手不累是吧?”
时间过得太久,车外的人都不禁开始催促起来。
宋缎玉反应过来,就像一只孤独无依的小兽,忽而寻到梦寐以求多年的避风洞穴,开口时的语气中带着依赖:“……沈安?”
沈安哼笑了一下,懒洋洋地调笑道:“怎幺?几日不见而已,就认不出来我了吗?”
说着,他顿了顿,又说:“好伤心啊——宋二,我好歹当年也是……唔?”
他未能再说下去,只因宋缎玉已将他的手“啪”的一声拍开,自己飞身地跳下车,冲上来,死命地捂住了他的嘴。
让他再不能说下去。
沈安无声地笑了笑,全然不见先前在屋檐上,对待自己弟弟时的阴冷和凶恶。
只是温顺地低下头,端详少女正满面通红的模样。
可惜少女对他灼热的视线浑然不觉,反倒急声地朝着他呵斥:“闭嘴!你又提起来干嘛,不是说好了……”
而跟在后面的宋行远却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不知在想些什幺。
“小玉!”
恰逢此刻,有另一道声音响起,遏制住宋缎玉准备说出口的话。
闻言,宋缎玉就像被烫到手似的,猛地收回手,并放到了身后。
随之,她的脸上浮现些许不安。
她擡头,看向不远处的华服女子,舔了下自己的嘴唇,紧张地说道:“母亲……”
华服女子却没有理会她,而是将目光移开,投向宋缎玉的身后,凝望着那道比当年更为沉着、成熟的男性身影。
酸涩的风掠过眼眶,不知是人群中的谁率先叹出一口气。
“我儿……”
此话一出,更多的人紧跟着叫起来:
“远儿,真的是远儿!”
“表哥!”
“行远哎——你可算舍得回来了。”
“呜……少爷,少爷……你怎幺脸上也有伤疤了……呜呜呜”
无数嘈杂的声音混杂到一块儿,比战场上的号角还要震耳,震得宋行远有一瞬间都在怀疑,自己脚下的土地发生了抖动。
否则他为何会觉得自己的身躯在晃动?
无往不胜的宋小将军,沐浴过所有的血腥风雨,骑在马背上,挥剑斩杀无数的凶恶魔兽,在恶劣的西北大地博得生机……
现在,他风尘仆仆地回到故乡。
生死之际的痛苦都无法击败他。
可看着亲人们发红的眼眶,听着他们或惊喜的呐喊,或压抑的哽咽声。
宋行远立在原地,只觉凛然的风刮过他空落落的心口,慢慢地,一股无比复杂的情愫胀满他的身躯,走过他的四肢、血肉、骨髓和灵魂。
直至此时此刻,宋行远终于,终于能够再次说出那一句,他曾在黎平霜面前说过的话。
原来这些年里,真的有人也在等他。
至少在一秒钟里面,没有任何人出声责怪他当年的不懂事;没有人质问他,为什幺逃走。
宋行远从来不敢太多地想起这里。
这里有他求不到的爱人,有因为他的自私自利而被留下的家人。
可是那一天,黎平霜不让他死。
可是这一天,他们看着他,说,你回来了啊。
他迎着所有人的目光,浅棕色的眼眸如盈满整个春天的光华,氤氲的水雾柔和掉所有的煞气。
“嗯,”宋行远牵动嘴角,笑了下,恍然间眼底水光一闪。
“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宋行远走上前去,握住华服女子的手,低声地再说了一遍。
“我回来了,母亲。”
随后,他想要向下跪去,却被女子拦住。
“……不。行远。”
宋夫人微微笑起来,那双被宋行远继承的棕色眼睛,更加年长,也更加沉稳。
“宋家的儿郎从不言后悔,也不要为自己的任何选择感到害怕。”
她摸了下宋行远的额头,温柔而坚定地说道:“娘不怪你。”
宋缎玉看着这一幕,也眼睛发烫,止不住泪。
“宋家的女儿也是。”
沈安看着她,忽然说道。
宋缎玉愣了下,扭头,“你说什幺?”
“我说,”沈安认真地看着她,“你也不要后悔,不要害怕。”
“你们都做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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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小宋又出场了
本文的第二对副cp:
对老婆恋爱脑对外老阴逼的腹黑沈家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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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期娇纵后期慢慢成长起来的小太阳宋家幼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