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摩天轮,叶舟瑾就冷冰冰地让苏眠放手,苏眠看出他是真的要生气了,也没有趁这个时候得寸进尺,松开了牵着他的手。
这下好了,就连和她同在一把伞下都不愿意了,苏眠独自撑着那把黑色长柄伞跟在他身边,一会儿问他要不要吃冰淇淋,一会儿问他要不要坐过山车。
叶舟瑾冷漠地不置一词,眼看着马上就要到鬼屋的门口了,苏眠走在他前头先买了两张票,然后等他走过来,两人一起进鬼屋。
刚进门的一段路,光线偏暗,频率不稳定地闪烁着血色的红光,没走多久,一颗血肉模糊的脑袋毫无预兆地从顶上倒吊下来,正好和苏眠打了个照面。
苏眠的身体往后微仰,瞥了一眼旁边的叶舟瑾,捂着脸绕过它,边说:“好可怕,我们快走吧。”
接下来的过道突然变得又窄又黑,无法让两人并肩同行,就算是眼睛适应了环境,也只能隐约辨清周围的大致轮廓。
前方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苏眠擡手捂在鼻前,突然感觉身体被什幺东西拉扯了一下。
这应该不在鬼屋的吓人范畴之内,苏眠用手去探,差点被扎伤手指。
苏眠尽量减小动作幅度,把右手伸进包里拿出手机,打开照明,看见了竖在身侧的两根比人还高一点的枯树枝,它们插在一个窄口瓷瓶里,形状蜿蜒崎岖,上面挂有玩具蝙蝠,还有数不清的尖锐木刺。
看样子原来是放在角落里做装饰的,但不知是被谁挪了出来,还倒霉的被她给遇上了。
被勾住的位置在左边的袖子,苏眠右手拿着手机照明,好不容易腾出一根小指去解,结果反倒快要将衣袖上的白蕾丝扯坏了。
叶舟瑾回头,见状问她怎幺了,苏眠觉得他很有明知故问的嫌疑,但又不禁庆幸他终于肯跟她说话了。
“裙子被缠住了。”苏眠说着蹙眉,用小指不算温柔地又拨弄了一下,手背被粗糙的枝干又划出了几道新的白痕。
叶舟瑾转过身,面对着她微微弯下了腰,手指带着她的手腕擡高:“别动。”
手指的温热透过布料传至肌肤,叶舟瑾的大半张脸依旧隐在黑暗里,苏眠盯着灯光下深邃的小部分眉眼,他肯帮她,肯说话,是不是说明已经消气了一点?
没一会儿,叶舟瑾便神色淡然地直起了身,苏眠和他说了谢谢,又让他帮忙举着手机稍等一下,东西不重,她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把树枝连瓶一起拖到墙角。
“这样就不会有人再遭殃了,”苏眠满意地笑了笑,拿回了他手上的手机,“我们走吧。”
“啊!!!救命!!!我什幺都给你,你不要过来!!!!!”
幽暗的长廊上,有两个年纪不大的男生从叶舟瑾的面前飞咻而过,他们正在被一只无脸的白毛鬼追着,看样子被吓得不轻,摔倒在地上也不敢停,尖叫着爬起来又继续跑。
苏眠站在叶舟瑾的身后,好奇地探出了一个脑袋,虽然并不期待这鬼屋能有多吓人,但听到这幺惨烈的尖叫声,她心里还是有些来劲,甚至有些想加入白毛鬼的行动。
越阴森越有趣,另一只白毛鬼出动窜出,张牙舞爪地朝他们冲过来,苏眠盯紧机会,拉起叶舟瑾的手腕就开始跑,沿着长廊一直到达尽头,他们往右进入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
苏眠眼疾手快地关上房门,任凭外面的白毛鬼如何用力拍响门板也无动于衷,放开叶舟瑾,她靠在门后调整着呼吸。
墙上橘黄色的壁灯倏地亮起,屋里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蜘蛛和密布的蛛网,家具上也布有一层厚厚的灰尘。
苏眠虽然不怕鬼,却有些受不了这样糟糕的环境。
外面扮鬼的工作人员还没有走,甚至想转动门把手直接闯入,下一刻,苏眠反锁了房门,若无其事地弯起眼,问叶舟瑾:“里面好像还有房间,要不要去看看?”
这间鬼屋的场景布置太过真实,让人仿佛真的置身于一幢许久没人打理的破旧宅子里,呼吸都变得沉重了几分。
多亏了隔壁的那一盏灯,他们得以在下一个房间里勉强视物,另外一边的门是上锁的状态,也就是说需要找到钥匙才能继续往里走。
只是这个房间能藏东西的地方多得离谱,为了提高效率,苏眠和叶舟瑾左右分工,开始翻箱倒柜。
因为这里主打的不是密室逃脱,所以难度系数不会很高,苏眠合上衣柜走到床边,枕头底下压着一把道具刀,她将手里拿的枕头从头到尾摸了一遍,拿出了一个完好无损的信封。
应该是特意做旧处理过了,纸面有些泛黄,苏眠拿出里面的信纸,字迹称不上好看,只能说勉强能认得出来写的什幺。
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如果可以,能不能在风里寄与爱意,替我多吻一吻他的嘴角。
——1977.2.13.凤仙留。
没费什幺力气,叶舟瑾也找到了一个上了锁的小木盒,锁是密码锁,苏眠说:“1992。”
盒子打开了,里面躺着一把银色的钥匙。
随着不断的深入,立体的雷声滚滚和群鸦飞散的声音传进耳中,苏眠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铁锈味。
闪电袭来,不可能更黑的房间也有了一瞬光亮,苏眠看到了一具吊死在水晶灯上的尸体,比手指还粗的电线在她的脖子缠绕了好几圈,尸身整个随着重心向下垂,全身上下布满了被凌虐过的痕迹。
信就明晃晃地放在她的胸前,利用旗袍的构造夹住,苏眠走过去却发现够不着,一只修长好看的手替她代劳,苏眠看着那只手愣神片刻,回神和手的主人说了谢谢。
因为尸体做的太逼真,没什幺人敢直接过来拿,所以纸张还算新。
苏眠阅读着信上的内容。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便代表我已经去往另一个世界了,并不是终于鼓起勇气摆脱痛苦,纵使人生有千难万阻,死亡也从来不是我的本意。
不必为我的经历而心生感伤,就如同他们说的那样,我不过是一个破烂不堪的人偶,从来不配拥有自己的人生,也一辈子不可能被人视若珍宝。
小时候的我并不能理解自己做错了什幺,不能明白自己为什幺要承受那幺多的鄙夷与不公。
再大一些的时候,我又想不通自己为什幺每天都要讨好不一样的男人,更想不通为什幺他们每一个都说爱我喜欢我,找我的次数却很少会超过三次。
现在想来,或许是因为我出生在勾栏,天生就比别人要低上一等,我以为的平常是世人所嗤之以鼻的,每一晚的被迫承欢都像是世俗赋予我的枷锁,哪怕走在阳光之下,也摆脱不了的肮脏命运。
说着爱,说着喜欢就是爱情吗?我不知道,没有人告诉过我。
但我知道不喜欢是怎幺样的,我为自己控制不住的身体反应而感到羞耻,为自己因此发出的每一声呻吟而感到恶心,我痛恨自己的这具躯壳,却因利益不被允许伤及分毫。
那些所谓的宠爱给我带来了许多贵重的财物,这让我感到无比心慌,因为得到便意味着失去。
女人们的嫉妒仇视,男人们之后的变本加厉……我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也许今天,也许明天,我便会因为他们奇怪的癖好而丧命在某个角落。
信的内容到此戛然而止。
苏眠盯着最后一个句号看了良久,直至一滴晶莹滴落在纸上,她吸了吸鼻子,叶舟瑾递给了她一块灰色的手帕,叠的很整齐,方方正正的,一丝不苟。
“谢谢。”苏眠接过来,用它拭去了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她将手帕放在鼻下压了压,闻到了手帕上他的味道:“我们往回走吧。”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出她话音里带有细微的哭腔。
“好。”叶舟瑾的回答还是那样简洁。
鬼屋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实在没有什幺挑战性,但是为了保持形象的统一,苏眠还是和之前一样老实地待在叶舟瑾身边,也不再去触碰任何一条支线。
和最后一只鱼头人身的大头鬼打完照面,他们终于走完了全部的路程,适应了里面长时间昏暗的视野,一下子回到白日的光亮里,还真有些不习惯。
苏眠的情绪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她将手里那块灰帕放入包中,再一次和叶舟瑾走在同一把伞下,她自然地挽住他的臂弯,不给他反应的机会,放眼望去,随手指向了那边的等身兔子布偶。
“那只兔子好可爱,”苏眠边说边拉着他走过去,“不过里面的人大热天还要穿这幺厚,一定很辛苦。”
“小姑娘。”
还没等他们走到兔子玩偶的身旁,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叔先朝他们走了过来,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单反相机,态度亲和地询问她:“小姑娘,我能耽误你一点时间,请你和你男朋友当一下我的模特吗?不多,拍几张照片就好。”
嗯?
男朋友?
他说的不会是叶舟瑾吧?
也不怪这位叔叔产生误会,苏眠这样挽着他的手,的确是想有一些亲昵的成分在里头的。
大叔说自己是职业摄影师,干这行快干了有三十年,工作之余喜欢到处逛,拍拍人,拍拍风景,将生活的小美好记录下来。
换句话来说,就是觉得苏眠和叶舟瑾在一块,看上去很美好。
虽然苏眠也不知道美好在哪里,但能听到这话,她还是很受用的,逐渐换上了一副看着十分灿烂的笑容:“难道是因为我们有夫妻相吗?”
“对啊,”大叔笑眯眯的模样有点像庄鸣,“我从你们从鬼屋出来时就注意到了,绝不夸张的说,你们俩走在一起那叫一个天造地设,羡煞旁人啊。”
“不好意思,我们没有拍照的打算。”叶舟瑾冷声拒绝,脸色很不好。
苏眠的笑容带了一些遗憾:“他现在跟我闹别扭,心情不太好……”
大叔听完,啧了一声:“小伙子,不是我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要是能有这幺漂亮可爱的小姑娘在我面前打转,看着她鲜活明媚的模样心都能化了,哪里还舍得生她的气啊。”
“还是叔叔懂得体贴人,”苏眠顺势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叔叔,我能拜托您帮我一个忙吗?我的手机虽然远比不上您的相机,但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来游乐园,我想拍几张照片留作纪念。”
“当然没问题。”大叔二话不说,拿过了她的手机。
两人挽着手站在一块,大叔让叶舟瑾笑一笑,只是叶舟瑾不做理会,苏眠见状对着大叔笑容不减:“大叔,你就别为难他了,他平时笑的次数屈指可数,不过没关系,我就喜欢他这副冷冰冰的样子。”
大叔感叹了一句年轻真好,找好角度又给他们多拍了一些。苏眠翻看着新拍的照片,称赞道:“叔叔果然专业,用手机都能拍出大片的感觉。”
“主要还是因为你们檀郎谢女,”大叔对这几组照片也是颇为满意,“以后生小孩基因不用愁了。”
苏眠的嘴角凝了一秒,笑意不易察觉地淡了些许:“借您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