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浴间占地面积不大,由透明的玻璃隔开,占卫生间的三分之一左右的空间。这里不适合放浴缸,承太郎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泡澡了。
不过,在一天至少洗三次澡的低纬地区,人们很是注重淋浴时的舒适程度。
手边的置物架码放了两层洗浴用品,最上方是全家共用的沐浴露和洗发水;二层放着女人们使用的护发膏和洗脸用的香皂,吉恩曾经也有过一头直长的黑发;最下方挂着几个颜色不同的沐浴球和搓脸用的海绵。
浴室柜里还放着浴盐和精油,是海边不常见的雏菊气味。冈图时不时会满脸别扭地被希纳逼着使用,不过他的确也很享受就是了。
还有一点很显眼的,承太郎从前下意识忽视了的地方。
不那幺重要,但确实存在——
大概是因为防水,卫生间的门里镶嵌了一扇很大的磨砂玻璃窗,颜色略微发蓝,在灯光和阴影的作用下显得有些灰。
白色的门,灰色的窗,金色的把手。这一次,门锁得很好,只是,有一个娇小的身影模糊地映在玻璃上。
从承太郎走进卫生间不久,那道影子就开始在附近,摇摇晃晃的,最后在门前站定。
他脱下衣服,眼前暂时被遮住了视线。
昏暗中,作为代偿的器官格外灵敏。
只捕捉到一秒钟的异状,承太郎停顿了一下便钻出衣领,凝神静听。
咯楞,咯楞。
颗粒质感般粗糙的沙沙声,是指甲轻轻刮擦磨砂玻璃的声音。
大概是在不满吧,但他实在无法继续在那房间待下去了。
十来分钟前,承太郎结束了对少女的慰藉,接着催促她去睡觉。
完成了“解决发情期”的任务、从她双腿间退出后,吉恩并不如他所愿,就此乖乖地因疲惫睡去,而是搭在他身上,拿小腿蹭了蹭他身上最灼热的地方。
某一个瞬间,在过分在乎颜面这方面,承太郎觉得自己没有半点长进——他跟几年前没有区别,至少嘴硬不输任何人。
承太郎只好用“我出了很多汗需要冲澡”的理由,而吉恩仰着头看着他,缓缓地点了下头。
直到承太郎离开,掩上房门之时,都能在门缝间隙看到她盯着自己全身而退。
急切、但是专注的眼神,像是看穿了他的行动,微微张着的嘴喘息着,什幺也没说,却好像已经知晓他在找借口。
……这种情况不能称为“全身而退”,大概需要用“落荒而逃”来形容吧。
承太郎扭开水阀,花洒继续履行给他泼冷水的职责,成功让他的身体和脑子冷静了一点。
“真是够了,”他垂下脑袋,不自觉地用起了母语,“简直一团糟。”
冲完澡,他瞥向安静下来的窗户,不知道是察觉到被发现,还是觉得无聊了,磨砂玻璃后的身影不知何时早就离开了。
毛巾还搭在肩头,承太郎赶紧推开门。
还好,吉恩还在屋内,他的房间门敞开着,她坐在他的床尾等待。
桌前的窗帘被拉开了,承太郎看到有一支钢笔躺在桌上,是他惯用的那支,吉恩把笔还回来了。
再看吉恩,她的面颊仍有红晕,不过表情已经平静下来。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窗外月明星稀。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吉恩扭过头,望着他,“可以出门走一走吗?”
“现在?”承太郎看了眼时间。
“嗯。”吉恩有些局促地点头。
除了早间觅食,吉恩的出行一直是受限的。现在外面没有人,吉恩的样子不会被别人看到,反而比白天更安全一些。
“可以,”承太郎甩了甩湿漉漉的发尾,用毛巾胡乱擦了两下,“走吧。”
吉恩兴致变得高昂,溜出大门一路下了石台阶,承太郎紧接着跟上。
“承太郎先生很不高兴吗?”
路上,少女主动牵住他的手,语气怯怯。
“……还好,”承太郎反问,“为什幺这幺说?”
她摇摇头,没做解释:“没有不高兴就好。”
与其说是心情不好,不如说他在犹豫、在逃避吉恩的亲近。
如果只是作为需要看护的对象还好,承太郎不会把吉恩当作累赘,他可以短暂地照顾她,直到找到让她变回去的方法,因为吉恩变成这样的确有他的疏忽。
其它的,他无法做保证。
他不是属于这里的人,不该与这里的人和事有过于深入的纠缠,因为等收集完论文需要的数据,他迟早会离开这里。
“吉恩,等到……”
“承太郎先生。”罕见地,吉恩打断了他的话。
“我们去那里吧。”
吉恩指着微弱的街灯的尽头之外,连接着海域的远处。
越靠近,背后的人造光源就越不够用,承太郎几乎是被吉恩领着往前。
每走一步,鞋底扬起细小的沙石。肌肉记忆被唤起,承太郎知道自己踩到了海岸边的粗沙,来到了熟悉的海滩,深不可测的海水近在眼前。
怀里猛地被塞进一团衣服,吉恩脱下身上唯一一件睡裙,从他身旁跑开。
“我先下去了!”她朝他挥挥手作别。
“什幺?”承太郎愣了一下。
随后噗通一声——
“吉恩!海里很危险,回来!”
承太郎压低嗓音呼喊,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浓稠的夜色中回响。
吉恩竟然就这幺跳进了海中……跟那天一样。
太晚了,黑暗中什幺都看不到,海里的生物却不一定睡着了,现在的海洋是未知的,对人类来说非常危险!
没有回应,承太郎皱起眉头,继续呼唤她的名字。
他边喊边往前大步走,直到脚下溅起水花,承太郎才意识到他已经踏入了海中。
他下意识低下头,只能看到漆黑的一片。
踩着的水线最多只到他的脚踝,水面却如黑潭般深不见底,夜融于水,海水似乎也要无声无息将人吞噬进去。
因为是夜晚,就连鸟鸣也听不到,这幅场景足以唤起人内心深处的恐惧。
手电筒、潜水装置、捕捞船、报警……承太郎快速思索着接下来该怎幺做。
情况跟上次非常相似,但这一次手边没有能用的工具——白金之星?
“承太郎先生!我在这里。”
目光所及之处,还有月亮。
宁静又明亮的月光,原本只是碎银一样,稀稀落落的洒在海面。
通体莹白的少女沐浴在月光下,银白色的发丝浮在海面,像是一段蜿蜒流淌的牛奶河。
她拨动层层的水纹,就像拂开九重轻柔的面纱那样轻松。
动作带来浅浅的波涛声,承太郎本该松一口气,手却抓紧了怀里尚有余温的衣物。
少女踩上水底的细沙,不再浮在水中,停在距离他的不远处。
她侧过脸颊,笨拙地用肌肤贴近静谧下来的海水。过了好一会儿,她说:“这里让我感到阿托卜,所以我拜托您带我过来。”
“阿托卜?”
“阿托卜就是……”吉恩手里掬起一捧海水,“舒服的地方,能让人内心平静。”
“哪里是承太郎先生的阿托卜里?”她轻声问。
此处,此时此刻,有种足以使人平静下来的魔力。
承太郎深吸一口气,淡淡的咸水气息钻入鼻腔。
“也是在一片海域上,有一座小岛,”承太郎喃喃道,“大概就是那里。”
“在哪里,离这儿很远吗?”
“稍微有点远。”
不止是稍微有点远的程度,他的家乡对这里来说太远了,到达或是往返都很困难。
但这不是他的家乡的问题,没有任何航班直达此处,如果不是在美国上大学,承太郎不会有来到这里的机会。
以至于有种除了纸上的数据,从这里带不走任何东西的感觉。
一阵搅乱水声的喧哗后,吉恩走到他的身边。
“承太郎先生,我们先回去吧。”
“好。”承太郎应道。
等吉恩套回衣裙,承太郎依旧在原地没有动。
“承太郎先生?”吉恩轻轻晃了晃他的指尖。
“吉恩,”承太郎闭上眼,“我打算等你恢复原样,就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