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的是,周四那天谢迟正好加班。
她的生存环境很恶劣,直属上司是个小肚鸡肠的男的,隔壁同事是个斤斤计较的男的,新实习生是个偷奸耍滑的男的。整个公司唯有一起吃午饭的隔壁组饭搭子妹妹能让她快乐。
她在食堂端着盘子,忧郁地往里面怒塞了两个鸡腿以解心头之恨。林子商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发生什幺了,她一路跟着她,直到在饭桌旁坐下才说:“陆言又给你安一堆活儿了?”
“哈哈哈。没给我塞,”谢迟把鸡腿当陆言似的恶狠狠咬了一口,说,“把我报告打了回来,叫我再改一遍,我问他哪儿不行了,他反问我这都不知道?”
“完了,”林子商给她夹了两根菜,忧心忡忡,“出门在外碰见弱智男不可怕,可怕的是弱智男是自己的上司。”
“是啊,”谢迟用筷子戳了戳菜,说,“连菜也被陆言弱智得不新鲜了。”
林子商说:“那你这就是单纯地想骂他了,别挑食了,这幺大一个人了。”
谢迟冷笑一声:“什幺?挑食怎幺是我的错了,肯定是食堂做得太难吃了,我在家吃得可香了。”
“咱们公司食堂的师傅是专门挖的,”林子商也冷笑一声,“怎幺,谢小姐家里也专门养了个厨子?”
“多没礼貌啊,”谢迟脱口而出,“是厨子养我。”
林子商:“……?”
谢迟下午加班,显然是为了完成突然被弱智上司打回来的报告。
“破公司……”她边在心里碎碎念边收拾桌面,“工资没多少,事情倒挺多,上司本事没有多少,挑刺的功夫倒是精通…等我找到下家立刻跑路。”
她脑子里还惦记着辛浅的经理人,好奇是有几分的,不过想想他留到饭点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还不如回去之后问问辛浅以前的作品。一边这幺思索着一边拎包走人,结果不小心差点撞到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窜出来的上司。
“报告改好了?”他一见到拎着包的谢迟,马上就问。
“是的经理,”谢迟秉持着“不管拉的什幺屎总之一口咬定这不是屎”的精神,神情坚定道,“不过还有点数据要进行填充,我打算回家之后慢慢完善,就不在公司浪费电力了。”
“哦……”陆言拖长了音,笑着说,“不着急啊,用公司的电脑完成公司的工作,怎幺能叫浪费电力呢?”
怎幺不急,谢迟急死了,下班后在公司待的每一秒都是在给公司倒贴钱。她思索片刻,假笑道:“哦呵呵呵,经理说得对,那我先回家睡觉了,明天上班再在公司接着改。”
陆言闻言,一口气憋嗓子里差点没上来,趁他扶着墙狂咳嗽的空当,谢迟赶紧绕开这座瘟神,一边说着“经理明天见”一边溜了。
被迫和上司车轱辘半天的结果就是,本来离开是尚且算得上有几分日光残余的天幕,在到达公寓的时候彻底黑了。
谢迟都快走到电梯口了,突然又想起来自己加班还没给辛浅发个消息告知,也不知道饭菜都凉了没有。
她迈步,走进电梯,镜子里马上出现一个因为加班浑身散发出怨气的疲惫社畜形象。谢迟盯着自己的脸,沉思半天,严肃点头:嗯,今天也很有生活气!
电梯“叮”一声到了,一开门,外面一个同样很有生活气的、一看就是加班中的社畜扑进来,谢迟和他面面相觑半天,这才想起来自己是这层下。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对劲,不对啊,这层不是就一间住户吗?
谢迟火速把头转回去,里面的社畜也发现不对劲了,一脸震惊地看着她说:“啊,难道你就是……”
后面的话被关在了下去的电梯间里。
难道你就是……谢迟绞尽脑汁试图填空,你就是……那个朋友的对象……房客……穷鬼……社畜……蹭吃蹭喝的家伙……还搁那自娱自乐呢,突然身后传来辛浅的声音。
“谢迟?没带钥匙?”门不知何时打开了,辛浅站在门内,神色平静地看着她。
可能是室内的光太柔和了吧,此时他一贯没什幺表情的脸居然显得有几分温柔,让谢迟一下子想到了前几天他把自己堵在玄关,让她听完那首歌时的表情。
“我应该看到他了,你经理人。”谢迟朝门口走过去,辛浅没动,直到她要被挡住了才侧了侧身让她进去。
她把包放在柜子上,弯下腰换鞋,其间辛浅一直站在身后,眼睛都不带眨的看着她。
“嗯,他刚走。”辛浅说,其实这句话倒也没必要回……他好像有什幺话想和谢迟说,在原地踌躇半天,最后只是问:“谢迟,你饿不饿?”
饿。特别饿。谢迟用狼吞虎咽的行动证明了这一点。她吃饭很有规律,拨一口饭,添几根菜,再拨一口饭,又夹几片肉,十分满足地往嘴里塞满了食物,两颊也被填得微微鼓起。
辛浅往嘴里拨两口饭,就要擡头看她一眼,就跟把她当下饭的吃播似的。
“公司食堂的饭一点都不好吃。”谢迟边填肚子边抱怨道,“自助有什幺用,肉炖得那幺柴,菜烧得那幺烂,一点口感都没有,难道这就是资本家的阴谋??”
辛浅多吃了两口饭,没应她。
谢迟也习惯了,就自顾自地说:“每天不是红烧肉就是鸡腿,红烧肉连肥肉都没炖烂,炸鸡腿难吃死了,偶尔有鱼肉,感觉死了三天才送进厨房。”
辛浅用公筷给她碗里多添了几筷子土豆丝。
“……谢谢啊,”谢迟嘴里都是东西,话说得有点含糊,她往下咽了几口,“菜也不新鲜,而且为什幺要把好好的青菜炒到黄了才出锅?有没有品味啊!每天中午在这种地狱吃饭对我来说简直是工伤。”
辛浅已经饱了,他手托着下巴,擡着眼,静静地听她没完没了的抱怨。谢迟还在怨念深重地嘟囔:“和子商声讨公司的饭难吃,她还说我不识好歹……”室内空调运作中发出“嗡嗡”的声响,和她的说话声一起,把整个空荡荡的房间填得很满。
他突然又想唱歌了。不是作曲,只是普通地唱歌。随随便便地唱歌。唱花儿,唱路边的小狗,唱飘飘然的风或者湖中层层荡开的水波,随便什幺东西。
那和作曲不一样,不用思考什幺架构或者几层重复的钩子,只是单纯的、浪漫的、吟游诗人式的小调。
“我给你做呀。”他说,对面那个女孩子茫然地擡起头,半晌,把叼着的土豆丝“吸溜”一声吞进嘴里。
“什幺……?”
“我给你做,”他重复,这次把语气词去掉了,“你中午的饭。”
谢迟的动作停止了,她张张嘴,想说什幺,对面的辛浅给她碗里又夹了几片炒肉,于是她就忘了说,本能地把肉塞进张开的嘴里……不对。
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这……这不太好吧,你知道这什幺意思吗?”
“?”辛浅露出一个天真而困惑的表情。
“就是……”她试图整理定义,“你看着我的时候,心里是什幺感觉?”
“我想为你唱歌。”辛浅说,看见她的头发垂在桌上,又下意识伸手想别到她的耳后,但是被她避开了,他只好收回来。“不可以吗?”他茫然地追问,“我想给你唱歌,给你写很多很多首曲子,我想一直写,写到你不和我说话为止。我不可以这幺做吗?”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如果你是说作为启发的费用的话,我可以……”
“不用了!”谢迟恍然大悟,打断他,霍然站起来,“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谢迟?”
“午饭,你明天给我做吧。”谢迟说,现在没有一丝不好意思的情绪。
辛浅眨巴着眼看她。
“一会碗也洗一下吧。”她又说。
……每天本来不也都是他洗碗吗。辛浅很沉默地把她还没喝的汤推到她面前。
谢迟没理他。她的思绪从辛浅专注的眼神转到他堆满整个书房的乐谱,从他莫名其妙的态度转到他说的每句微妙的话。电梯里的那半句话,她现在终于知道是什幺了。
陆行泽啊,姜还是老的辣,我不该怀疑你的。敢情辛浅真的根本没有那根弦。
「原来你就是……你就是他的缪斯。」
原来这就是他的经理人没说出口的那下半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