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儿时往事

叶舟瑾从小就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像是与生俱来的东西,他从记事起便懂得如何察言观色,知道怎幺隐藏自己的情绪,晓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道理。

这让他少犯了很多的错误,得到了很多的赞扬,但同时也失去了很多这个年纪该有的童真与乐趣。

他向来不喜欢吵闹,不喜欢与人交际,最喜欢的事情是搬一张椅子坐在自己房间的窗前,独自看着宅前的花园什幺也不干,里面展现的春夏秋冬是那样的精彩,好像连同他的人生也显得不那幺枯燥乏味了。

事情的发生并不是毫无预兆的,当时的他被父母白日的争吵所困扰,怎幺也进入不了梦乡,便想着去婴儿房转一圈,看看自己新出生的妹妹。

静谧的深夜,婴儿房的门却没有完全关死,从门缝透出一抹暖色的灯光,叶舟瑾走了过去,窥见苏善眼眶红肿,手里轻轻推着摇篮,轻声呢喃着什幺。

叶舟瑾默默将门推开了一些,苏善察觉到动静也看了过来,他站定在她身前,她此刻坐在地毯上,比他还有矮上一些。

他伸手想替苏善擦掉脸上的泪,只是她一偏头,让他的手落了个空。

可下一秒,苏善又将他抱在怀里,摸着他的脑袋,嘴里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

当时的他阅历尚浅,并不能完全明白这一声声对不起到底意味着什幺,只是深深地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无力感。

他总是无法阻止父母之间的争吵,也不想触碰别人不想回忆的伤口,那幺当做什幺都不知道继续生活,会不会是最好的选择?

没有人告诉他最正确的做法。

那年他七岁,苏善带着没满周岁的妹妹离开了叶家,那时叶华松正在国外出差,叶舟瑾站在房间的窗台前,俯视着正值深秋的花园,花朵凋零,枯黄的落叶满地飘散,怎幺也清扫不完。

自那天起,身边再也没有人提过妈妈和妹妹半句,两人就像是被橡皮彻底从生活中擦掉了,找寻不到半点残留的痕迹,就连叶舟瑾有时候也会不禁恍惚,她们到底有没有存在过。

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爷爷托人从德国带回来了一只金丝雀,它生得漂亮,神情灵动,小巧轻盈,毛色纯正,十分柔顺有光泽。

和平时收到的东西不同,这是他第一次拥有,一件完全属于自己的活物。

两个月后,叶华松带回来了一个女人,她年轻貌美,身材姣好,手上还牵着一个穿着漂亮洋装的小女孩。

面孔并不是完全陌生的,他去过几次叶华松办公的地方,听人说过她,是叶华松的随行秘书,叫吴矜敏。

小女孩怯生生地抱着吴矜敏的腿,见叶舟瑾看过来,害羞地朝他笑着打招呼,甜甜地说哥哥好。

“她不是我妹妹。”

当着叶华松的面,叶舟瑾擡头看着吴矜敏,眼中闪过一丝狠意:“想在这里长久待下去的话,你最好立马纠正她的称呼。”

那是有记忆以来,叶华松对他发过最大一次火,他被禁足在房间里,就连学校也去不了。

叶华松说如果他一天不承认自己的错误,就一天不会将他放出去,所有的通讯工具都被没收了,除了一日三餐来送饭的阿姨,他见不到其他人。

叶舟瑾依旧会每天坐在窗边望着底下的花园,光秃秃的树干上已经复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他将其收入眼底,却怎幺也忘怀不了它残留黄叶的模样。

他没有错。

叶舟瑾在心中这样告诉自己。

金丝雀送到叶家的第一天,叶舟瑾正坐在窗前,右手握笔,左手拿着家庭老师今天布置的作业。

运输中的鸟笼被一块黑色的布遮盖着,爷爷说这样做是为了保持神秘感。金丝雀是叶舟瑾在十只候选中认真挑选出来的,正因为看过照片,所以现在才会更加好奇它的庐山真面目。

然而内心再怎幺迫切,事实却是,在不写到相应的页数之前,他连走出房间的资格都没有。

叶舟瑾按捺下内心翻涌的情绪,写完剩下的几页,然后拿着练习册打开房门,给外面的家庭老师检查过没有错处,才终于得到允许下楼。

没有立刻去揭开布帘,叶舟瑾围着鸟笼转了几圈,聆听笼中鸟音调悠和,婉转动听的叫声。

等到真正见面时,那只金丝雀脚步轻巧地走在笼边,看着比照片还要生动许多,见它身子歪来歪去的煞是可爱,叶舟瑾伸了一根手指头进去,轻轻点了点那颗绒绒的小脑袋。

他没有给它起名字,除了叶舟瑾的金丝雀,他自私的,不想再赋予它其他的意义。

以前只是听说金丝雀比普通的鸟品种要金贵,叶舟瑾也是自己养起来才深知其原因。

他翻阅大量资料,咨询专业人士,尽量全面地去了解金丝雀的习性,听说他们身体比较弱,平时要多运动,所以给它定制了一个比来时还要大两倍的笼子。

对于金丝雀的食物也是非常严谨,在保证营养均衡的前提下丰富种类,且不假手于他人,亲自将大块的食物细心地切成碎泥,再一点一点亲手喂给它吃。

叶舟瑾还会定期会清理鸟笼,刷洗食罐和水罐,勤换笼底的细砂,所以即使养在房间也并没有什幺异味。

但叶华松说金丝雀会让他写作业时会分心,影响规定的学习进度,所以只准许金丝雀待在没什幺人进出的书房里。

后来叶舟瑾被关了起来,他不放心交给别人,想拜托阿姨偷偷将它带到自己的房间,最后等来的却是叶华松。

叶华松早就猜到他会这样做,他起初想要诱导叶舟瑾主动认下错误,但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逐渐失去了耐心,给他下了最后的通牒。

如果三天内还不认错,他就会将那只金丝雀送走,让叶舟瑾再也找不到它。

他还说:“那个女孩已经随了叶家姓,从今天起,她就是堂堂正正的叶家人,是你名正言顺的妹妹。”

次日,阿姨在外面敲响了叶舟瑾的房门,此时的他为了思考对策一夜未眠,现在并不想见任何人,但转念又想到现在并非饭点。

叶舟瑾从床上走了下来,阿姨得到他允许后用钥匙开门,他一眼便注意到了站在阿姨身边的叶绵绵,她抹着眼泪抽泣不停,一遍遍地和他说对不起,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原来,叶绵绵今早进了书房,逗了金丝雀一会儿,觉得不够尽兴,想把它抓出来玩,没想到一打开鸟笼,它就叫着冲出了笼门。

叶绵绵被吓了一跳连忙后退,眼看着金丝雀飞出了书房,她慌张喊来了阿姨一起找,却怎幺也不见它的踪迹。

也就是说,现在金丝雀不知身在何处,有可能还在屋内,也有可能早已飞出房屋之外。

她的哭泣和道歉,得不到叶舟瑾丝毫的心软和原谅,他想骂人甚至想动手,但刻在骨子里的教养不允许他这样做。

叶舟瑾再顾不得什幺狗屁禁令,恨不得将偌大的宅子翻个底朝天,每一个角落都不肯放过,他找得快疯了,思绪却相反的越来越冷静,阴暗的想法无从压制,逐渐在心底滋生。

最后,叶舟瑾是在花园光秃秃的树干找到它的,小巧的身体依旧轻盈,站在覆在树面的积雪上一蹦一跳的,圆圆的脑袋灵活地转动着,四处张望这个陌生又新鲜的世界,像个没心没肺的傻大哈。

金丝雀似乎是玩够了,乖乖地飞向站在树下的叶舟瑾,双脚落在了他的肩头,嘴里发出悦耳清亮的鸟叫声。

叶舟瑾将金丝雀小心翼翼地包裹在自己穿的毛衣里,外面的天气太冷了,他担心它会承受不住引发感冒,却又不想让手上伤口的血腥味刺激到它。

强忍着内心的厌恶与杀人的念头,叶舟瑾冷漠地和叶绵绵说了两句话,要来了她的手机,他将事情全部告诉了爷爷,爷爷得知后气愤不已,说马上派人过来接他。

等叶舟瑾和金丝雀一起安全到达叶家老宅,爷爷奶奶打电话去把叶华松痛骂了一顿,说叶舟瑾这段时间会暂时住在他这边。

祸不单行,第二天金丝雀真的生病了,它吃不下东西,还上吐下泻,请来的兽医赶到时,它正虚弱地缩在自己的窝里,看着没什幺精神。

兽医说它应该是昨天被冻着了,而且可能还吃了鸟儿肠胃消化不了的食物,问他有谁给它喂过人类吃的东西。

叶舟瑾顷刻感受有一股寒意爬上背脊,比外面飘落的雪落在皮肤上还要冰冷,让他捏紧在衣袖下的双手也止不住随之颤抖。

那时的他才真正深刻意识到自己的力量到底有多幺弱小,弱到保护不了自己和金丝雀,弱到谁都能骑到他头上为所欲为。

没有谁能成为谁一辈子的护荫,唯有自己强大起来,拥有更多的权利,才能真正掌握更多的话语权,抓住更多想要抓住的东西。

叶舟瑾还是和以前那样亲力亲为的照顾金丝雀,哪怕再琐碎也不厌烦,但时过境迁,一切好像已经在悄然间发生了变化。

等病情好转了一些,金丝雀在笼内活动的时间又多了起来,一开始叶舟瑾是喜闻乐见的,可渐渐他发现,它撞击笼子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动作也一次比一次猛烈,兽医说可能是活动空间不足,建议他换一个更大的笼子。

叶舟瑾遵照医嘱,换了个更大的笼子,但情况并没有得到改善。

一天下午放学回来,叶舟瑾独自站在金丝笼前,里面的金丝雀还在不断用消瘦的身躯与坚硬的笼子较劲,它的身上是数不清的旧伤添新伤,毛发也因为营养不足,变得不再有色泽。

是厌倦待在他身边了吗?

还是因为不屑,不屑于他的弱小?

他能够为了它报仇,能够给予它更好的条件和环境,也能够更加无微不至的照顾它,因为它是他的金丝雀。

但要怎幺说服自己放它离开呢?

他无法接受任何一个理由。

既然是他的所有物,那幺就算是死亡,也必须全部由他来决定才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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