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有些崎岖,连一向稳重的越野车都晃个不停。
“邢总,前面就要到了。”
司机唤了一声。
后排闭目养神的男人睁开了眼,四十岁的年纪,时间却只给他留下徒增男人味的细纹。烟灰色高定西装,鬓角一丝不苟,气质沉稳矜贵。
窗外苍葱的绿掠过他浅灰色的瞳孔。
这就是他女儿生长的地方。
淳朴,是包装的形容;荒蛮,才是真正的底色。
邢寒礼收回眼神,眼皮微阖。
原来这就是何清的报复。
发现出轨无法伤害他后,便狠心让邢家的血脉在深山里野蛮生长,再在十五年后公开,狠狠打脸他对她的无情。
何清将亲子鉴定扔在他面前,冷冷一笑,“邢棠不是你的女儿,而你真正的女儿在深山里给人家当童养媳,说不定你找到她的时候,你快要当爷爷了。”
邢寒礼记得自己的五指是如何掐住何清的脖颈,质问她为什幺,那个女孩也是她的女儿。
何清拼命挣扎,因过度缺氧而脸色发青,露出狰狞的面目。
“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自恋狂!你疼爱阿熙和小棠?不!你只是爱他们身上你的基因!你就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只稍一眼,邢寒礼就知道眼前这个女孩是他的亲生女儿。
小兔子般警惕的目光。一样的灰色眼珠,更加通透,清澈。
她说她叫月牙。
邢寒礼的目光从上往下打量。一条洗的泛白的麻布裙子,细细的两根带子,露出纤细的肩头。裙摆没过大腿根,缝补蹩脚的裙边线,惹的邢寒礼多看了两眼。
太瘦了。邢寒礼想。
排骨胸,竹竿腿,发育不良的个子。接回去以后要好好补补身子。
“月牙,我是你的爸爸,邢寒礼。”邢寒礼道。
月牙,大名王月,但她知道自己不姓王。
她知道自己是被亲生父母卖给王婶子的,阿福也不是弟弟,是她未来的男人。
她是王家的童养媳。
可阿福,阿福是个傻子啊。她只把阿福当弟弟。
阿福总是痴痴地望着她,喊她“月牙姐姐”,口水流的满脖子都是,她给他擦脸,伺候他吃饭,洗澡,拉屎,撒尿。日复一日,月牙觉得厌烦。
王婶让她上过几年学,义务教育,不收钱的。不然,王婶不舍的。
她从书里知道了另一个世界。
于是她开始逃,每一次都被抓回来,抓回来就是一顿毒打。
村里人在谁家跑了媳妇的时候总是格外的团结一致,互帮互助。
她恨,为什幺要让她念书?给她一个自由的向往,又用铁链将她拴在这愚昧落后的山村里。
今天是月牙的十五岁生日。
王婶就盼着她来那事,好早日给王家传宗接代。
村里都说,女孩子屁股来红了就可以结婚生孩子。月牙看过科普书,知道月经是怎幺一回事,愈发觉得自己的卵巢争气。想着,能拖多久是多久。
清早,王婶特地给她煮了碗糖水鸡蛋,要知道,鸡蛋平时只有阿福可以吃。
月牙佯装乖巧的吃完,又趁王婶不注意,去茅房里吐了个一干二净。
蛰伏,卖乖。
等待他们下一次松懈,然后,逃!
中午,日头毒,她在院子里看着阿福,脚上拴着链子。不然,王婶不放心。
村长却找了上门,拉着王婶絮叨好一会。二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闪着精光。
记得上一次,也是她逃的最远的一次,她逃到了镇上。
月牙谨记老师说的,出了事,要找警察叔叔。结果小镇派出所给村长打电话,找到了她。村长爷爷待曾上门劝王婶让她念书,她便觉得村长是这个村的大善人。
她求村长爷爷放她走,村长说好,待她上车,却将她送回了王家。
然后月牙明白了,村长,就是要守护全村人的利益,他是全村的大善人,不是她的。
村长牵着她的手仔仔细细看,摸着她的后脑勺,一遍又一遍地感叹哟,真是好福气!
而一旁王婶又是喜上眉梢又是略带遗憾。
后来,月牙可能才明白,王婶这是可惜她不能早点替她王家生个孩子,顺带攀上一位贵人亲家。
随后,她就被梳洗打扮了一番。
见到了眼前这个高大魁梧的,自称是她“爸爸”的男人。
男人宽阔的肩膀落下一片阴影,笼罩着她,月牙觉得自己小的像他脚下的一粒尘埃。
他身上有好闻的味道,让她忍不住想要亲近。
这样的人,是她的爸爸?
下一秒,邢寒礼坚实的胸膛撞进了一小只,他愣住,下意识抱住女孩颤抖的身体。
不喜身体接触的他,就连邢绍熙和邢棠都未曾抱过。
此刻却将这个隔阂十五年的女儿搂在怀中。
姿势过于亲密。
好一会,女孩扬起头,双手仍环着他的腰,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幽怨的眼神,诉说着无尽的委屈。
那月牙似的眸直勾勾的。
月牙,这个名字倒是起得对。
女孩又将头埋进他的腰间,衬衫被弄皱,邢寒礼眉头微蹙,却没说什幺。
然后他听见他的女儿,闷闷地问他:
“爸爸,你很缺钱吗?不然为什幺要把我卖进大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