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芊早上一起来,便立刻收拾好自己,描眉画唇,略施粉黛,穿了件天青色碎花长身褙子,正对镜自照,门口的喜鹊叽叽喳喳,她推开窗撒了一把米粒,便一股脑儿的全飞来抢食,她撑在窗前往远处眺望,柳堤桥头正正站了个人,那人白衣胜雪,脚踏黑靴,面如冠玉,握着把扇子在桥上来回踱步,不是景策还能是谁?
云芊笑着合拢窗户,提着裙摆下楼,小二端着托盘从旁边走过,只闻见一阵馨香,再一回头美人已经消失,衣衫从门槛边划过,只留有片刻清丽背影。
景策在桥边等着她,两人七日前约好巳时相聚在此,他今早从书院出来,便急急奔向这里,可时候未到不好前去客栈打扰,他看着湖中的画舫,和煦的阳光照在船夫身上,水面上波光粼粼,他打开扇子朝自己扇了扇,企图平静自己燥乱的心。
突然右肩被轻轻拍了一下,他回头没看见人,云芊站在他左边,双手撑在雕栏上,笑容灿烂道:“景公子,好久不见。”
景策立马转头看她,咧着嘴露出大白牙,见自己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就在身边,一时间之前打好的腹稿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支吾好半晌才道:“好久不见,你...你这几天好不好?”
“很好,我和师姐还有哥哥抓了几个妖怪,对了,我前几日去找芸娘,她家人都去世了。”云芊笑意敛去,显得有些忧伤。
两人往桥对岸走去,烟柳画桥,清水寒潭,一霎时周边的喧闹仿佛都已不见,景策声音有些低沉,“那她还好吗?”
“听说教乐所在招手乐手,芸娘说要去试试,不过我觉得凭她的技艺绝对是上上等的好。”
“那再好不过了,可惜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听芸娘的琵琶了。”
云芊擡头看他,有些踌躇,想了再三还是问道:“李公子最近怎幺样呢?”
“没几天便是春闱了,他现如今正在苦读。”景策苦笑。
“那你呢?景公子,你怎幺不急呢?”
景策挠挠头,有些羞赧,“我已经答应你了七日后再相见,怎好食言,况且夫子也夸我文章写得好,让我外出走走散心。”
云芊还想再问他,不防被一个人撞了个趔趄,景策下意识扶住她,两人手握在一起,谁也没松开,她低着头掩饰自己的慌乱,步摇在脑后摇晃,她的心也随之一晃一晃的,听见他的声音,“云姑娘,你没事吧?”
云芊这才擡头,神色有些不自然,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扶住了头上的步摇,对他笑笑,“没事,多谢公子。”
景策有些失落的放开手,搓了搓自己的衣角,问她:“云姑娘吃了早饭吗?”
云芊摇头,两人就在旁边的面摊子找了个位置坐下,景策替她殷勤倒好水,老板端来两碗汤面,热心招呼,“两位客官请慢用。”
景策见她低头吃面,没话找话聊,“云姑娘你们还会在这里待多久?”
云芊摇头,“我也不知道,哥哥还没找到师父要我们找的东西。”
“那...那你可不可以等等...”
“什幺?”云芊擡头,有些疑惑。
“我是说,再过几日便是春闱,等春闱过后我再带你好好玩玩好不好?”景策捏紧筷子,神色认真,一脸正色望着她。
云芊见他如此诚意,不忍拒绝,筷子在汤里搅了搅,点头,“我答应你。”
景策得到她的答复,心情雀跃起来,又想跟她说什幺,不料云芊望着他的身后仔细辨认什幺。
景策转身往后看,是芸娘和李长风,芸娘抱着琵琶往前走,李长风跟在身边不知说着什幺,云芊打趣道:“李公子不是正在读书吗?”
景策嘴角抽动,站起身朝两人招呼,芸娘看见云芊在此,愣了一下,朝两人走来,李长风跟在身后。
他招呼两人在身边坐下,对老板道:“再来两碗面。”
云芊对芸娘笑笑,“胡姑娘这是从教乐所出来吗?”
朝芸点头,有些不好意思,“今日正是去参选,也不知能不能选上。”
“一定可以的!”
一旁李长风对朝芸道:“芸娘,你一定要去吗?我说我会娶你你为什幺非要去那里?”
芸娘低头将琵琶放好,不愿意再回答他。
景策见他有些生气,手里紧紧攥着桌角,给他倒了杯茶,“李兄,你先消消气,有什幺话好好说,不要吓到姑娘们。”
李长风仰头喝了杯茶,望向一边平复心情。
正好两碗面被端上来,芸娘抽出两根筷子开始吃起来,李长风的视线扫来她也置若罔闻,烟火闹市之间,她也不曾害怕什幺,景策见场面顿时冷了下来,问李长风:“李兄今日怎幺也得空出来了?”
李长风眼神不曾转移,盯着芸娘,“我来找她。”
场面又恢复了寂静。
云芊见朝芸低头吃面,放下筷子关切道:“胡姑娘这几日过得好吗?”
朝芸缓缓擡头,泪水从眼眶里一下落进了碗里,她擡手将眼泪擦干,不好意思道:“见笑了,这几日都在练琴,只盼着能考入教乐所。”
李长风见她满眼泪花,心疼不已,“你别哭,别哭。”
朝芸拿出帕子擦了擦脸,泪水仿若决堤一般奔涌而下,李长风想过来抱她,却被她推辞,最终还是朝李长风说道:“多谢李公子擡爱,可你有你的鸿鹄之志,我也有我的容身之所,我生来不是为了给你当妻作妾的,我也有我的理想,我苦心练琴不是为了嫁做人妇被困在高墙里,只是想往更高的地方去,让更多人听到我的琴声。”
朝芸一句话说完,旁边就有位男子站起来鼓掌,云芊擡头一看,是位蓄着长须的老者,他缓缓走过来,认真对朝芸道:“不知姑娘还记不记得我,今日在教月所听姑娘一曲如临仙境,不想在此遇上,再听到姑娘这段话更是令人动容。”
朝芸站起身,朝他行礼,“公公见笑了,粗鄙之语恐污公公耳。”
那位公公笑着点头,在桌上放下铜板,转身要走,又回头对她道:“姑娘在家等着好消息吧。”
朝芸喜极而泣,云芊恍然大悟,心想这恐怕便是贵人相助,一旁的李长风有些失神的僵坐在位置上,景策安慰他:“天涯何处无芳草,芸娘是要往上飞的,再怎幺不舍也只能放手。”
云芊点头,“是啊李公子,你不是个胸襟狭隘的人,胡姑娘有更好的出路,咱们作为朋友更应该祝贺她。”
朝芸见他魂不守舍,对众人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不如我再为各位弹一曲。”
李长风听着她的琴声,不禁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端坐在外檐廊,江边的晚风吹拂她的裙摆,发丝在空中凌乱,靡靡之音响彻江面,众人为了一睹她的容颜,争相往外涌出,她却未曾多看一眼,可他分明看见她脸上的哀恸,如此不近人情,如此悲凉孤寂,这才有她超然物外的琴音。
自己是懂她的,却又是不懂她的,能听懂她琴音里的苍凉,却读不懂她内心真实所想,李长风心想,也许自己从始至终都不懂她,也不配拥有她。
***
云芊挽着景策走在街上,李长风送朝芸回去了,谷水巷的旧事已经远去,钧正坊聚了一大群人,大多都穿着长衫戴着风帽,街心搭了个台子,底下乌泱泱站满了人,景策路过时多看了一眼,云芊便拉着他钻进了人潮中。
两人找到一块空地站好,上首的人掀开帘幕,朝众人鞠了一躬,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今日有幸在此得见诸君,实乃鄙人之荣光,小女今日在此选觅夫婿,老夫也便以策问考问诸君,如有能答问如流者,赏金千两,将小女嫁予此人。”
云芊有些疑惑,问景策,“策论是什幺?”
“圣上选定进士,便是以策问来考,以此判定是否有治国之术。”
“可他不是选女婿吗?这也需要治国的本领?”
景策淡淡一笑,“春闱在即,不过是另一种榜下捉婿罢了。”
云芊恍然大悟,原来是想先在还没科举之前便选好有潜力的女婿,早早订立婚书,到了考试结束便收入囊中,那位小姐高坐楼台,端的是位绝色佳人,团扇在手中盈盈一握,眼神顾盼生辉,况且这位岳父大人还说赏银千两,如能选中,便是美人和银子一同到手,实在是个不亏本的买卖。
鼓声敲响,旁边的老夫子送来考题,老爷拾起低头细细看来,会心一笑,对台下众人道:“天以澄着,地以靖谧,人极以昭明,何莫由斯道也?”
云芊细观周围人群,听到这段话纷纷低头细思,她转头看见景策也在思索,心有不快,问他:“你也想当曲老爷的乘龙快婿?”
景策立刻摇头,“不是,我就是在想这该如何对”,他的余光不安地瞟到云芊,小心翼翼地问她,“你想我回答这个吗?”
云芊轻轻地摇头,眼神直视景策,“不,我不想你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