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庙修行是意料之中的苦修。
早上四点天擦亮,便要起床上早课,饶是闻心有心理准备,这头三天也没适应好,基本上一整天都昏昏沉沉的。
但千竹寺的僧人们都单纯好亲近,闻心每日帮忙干些洗碗扫地的杂活,跟着打坐念经,过得也算清静潇洒。
千竹寺是个好地方,几天的暮鼓晨钟的日子将闻心一身的疲惫感和逃跑的不安定感都散去了。
若说让她再待上个把月,也不算为难人。
只可惜,这次修行活动只有一个星期,结束之后她又得另找去处。
闻心有私下问过,那个带她们一行人上早课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僧人,说她很喜欢修行的生活,能不能在修行结束后,继续在千竹寺里做一个月的义工。
小师父抱歉地说,最近没有听说寺里有招义工的打算,下次有消息一定提前通知她。
闻心和小师父道谢,回去继续打坐静心。
闻心不觉得自己有什幺佛缘,只是很喜欢修行的生活,这些天她的心中被平静的充实感和安稳的归宿感胀满。
说不清楚是什幺,总之和她在沈家那种寄人篱下不同。
和她在临时落脚的秦城出租屋也不同。
那里都不是归宿,她抱着一颗颤颤巍巍的心活着,惦念着总有一天会离开。
她心中,模模糊糊地感受到,这种安稳才是闻心一生所求。
耳边诵经声低低的,调子和念书和歌唱又有些微妙的诧异,但还是能听出来念经的内容。
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寓意很好的经文。
闻心闭上双眼,世界陷入什幺也看不见的黑暗之中。
却又好像什幺都再现了。
她随着风飘在天空,在竹海里取下竹叶吹哨,随惊山之鸟自由地翱翔于天,又如一片落叶跌落在泉水漂流路过整座大山。
再睁眼,闻心虔诚地对天地山灵叩拜,心底是无比的宁静与感恩。
傍晚时分,众人分散着吃饭,一桌都是素食,分为明明白白的素食和做成荤菜样子忽悠人一下的素食。
味道算是很不错的,闻心不重口舌之欲,每顿都吃了不少,几日下来还觉得自己可能胖了点。
帮忙收拾饭后残局,便是自由时间,闻心回到简陋的房间,这儿没有什幺娱乐设施,可她连打开手机的欲望都没有。
只仰躺在床上,阖上眼皮,一分钟后便奇迹般的入睡。
连眠浅、容易失眠的毛病都治好了。
人可能真的有点贱骨头,在温暖舒适的家里会失眠,反而在阴冷的陋室里酣然入睡。
到这段修行的尾声,闻心已经能好好接受自己早起的身体,打坐诵经时,耳朵听得更清晰了。
她在心里窃喜,说不定自己也有几分佛缘呢。
修行的最后一天,连佛祖都在眷顾她。
上次打听义工的小师父在落日时分给她带了个好消息,一周后寺庙里有招三五个长期义工的打算。
在这之前,她可以先留在千竹寺帮忙,吃住免费,就当是提前体验义工的生活。
闻心当即应下了,一路上笑盈盈地和遇上的师父们点头问好。
闻心的小屋坐落在寺庙西北角,一路上是不规则石板路,她会低着头,把双脚稳稳地落在石板的中心。
她数过,只要左转后再走二百零七块石板就到了。
“第189块。”
“第195块。”
“第201块。”
还有六步。
闻心低着头算过每一块走过的石板,眼前出现了一双油光锃亮的皮鞋。
视线随着皮鞋向上掠过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装裤和工整的白色衬衫,最后对上那人鹰一般锐利的眼神。
呼吸一窒,闻心本能地撒腿逃跑。
沈明川长腿追了三步,伸出魔爪,将人捞进怀里,闻心不住地挣扎,动作幅度大到将沈明川的原本服帖的衬衫磨蹭得到处褶皱。
沈明川左手手臂勾住闻心纤细的脖颈,控制住她人的动作后,反手将人抗上肩膀,进了房间,把门锁死后将人重甩在床上。
屋里暗灯,沈明川高大身形立在单人床前,投下的黑影如鬼魅般笼罩在床上那个弱小的女人。
“闻心,你可真行。”
沈明川用的气音,嘶哑微弱,透露出满满的疲惫感。
他来时衣冠楚楚,明显是早就确定闻心的行踪,来一个瓮中捉鳖。
可眼下的青黑出卖了他最近缺乏睡眠的事实。
闻心跑了这几天,他根本没睡一个安稳觉,明明如今大权在握,形势扭转,和两年前已经大不相同。
可他还是怕,怕旧梦重演。
“又被我抓住了,你想好自己下场了吗?”沈明川双手撑床,脸凑得极近,鼻息温热地洒在闻心脸侧。
闻心莫名有点心累,除了见到沈明川的脸那一刻,心脏有骤然一跳之外,现在甚至没有太多情绪起伏。
怎幺才能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纠缠。
到底还需要她如何做。
沈明川捏过闻心的脸,直视她的眼睛,非要透过她玻璃珠子般明亮的眼睛看出什幺来。
“你真狠!”沈明川咬牙切齿,手握拳咯吱咯吱作响,压抑着怒气。
沈明川是吊着一口气来见人的。
在心里预演过千百回,如果这次抓到闻心,他要如何用言语来折辱她漏洞百出的逃跑计划,让她放下不切实际的要逃离他身边的念头。
可当他看见闻心心情愉悦,一蹦一跳的走到自己面前,所有的羞辱人格的话被堵在喉咙,说不出口。
“沈明川,我输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闻心推开他,起身挺直腰板,端正地坐在床边,静静地望向男人幽深的眸子。
明明是妥协。
明明是输家。
闻心脸上还是倔强的神色,好似在笑他幼稚,她不跟他计较,这回的胜利是她让出来的一般。
“闻心你装什幺,你在佛祖面前跪拜的时候,有想到十八岁的你有多下贱,上赶着求我上吗?”
沈明川的食指和大拇指用了劲,在闻心白如凝脂的脸上掐出了红印。
十八岁的闻心为了自己心仪的大学,和一直觊觎自己、把控自己报考志愿大权的沈家大少上了床。
她主动的。
愚钝的十八岁,以为靠献身就能如愿以偿。
可沈家大少却食髓知味,想将她绑在身边一刻不能离开。
她的志愿最后还是被改了,和沈明川一个大学。
闻心眼里蓄满泪水,头用力撇开沈明川的手,压抑不住怨恨道:“沈明川,究竟是谁下贱,你比我更清楚!”
“你明明答应过我让我去C大,最后我的录取通知书为什幺变成A大,究竟谁是那个在背后搞鬼的小人!”
言而无信是他的错,可当时两人表明心意正处热恋,沈明川怎幺可能放心闻心一个人去遥远的C市读书。
异地恋是绝不可能长久的,这个问题是闻心怎幺就不懂?
他改志愿也是为了两人感情能长久发展,为了维系好不容易的爱情,他有什幺错,他沈明川凭什幺有错啊。
而且闻心早在入学军训之后就气消了,现在还来翻什幺旧账,不就是一直觉得心里有根刺,借着机会跟他闹吗。
“对,我改你志愿了,A大资源排名样样比C大好,我为了让我们俩能在大学正常恋爱,改了你的志愿又怎幺样了!”
“我全是为我们俩的未来考虑,你闻心凭什幺自私地只考虑你的喜欢,要把我一个人留在A市!”
说不通,根本交流不了。
沈明川这人永远认死理,自己的利益至上,别人的多年的理想、向往的未来规划,都通通靠边站,为他一个人的喜好让路。
“沈明川,你永远搞不清我在和你争辩什幺,就像我永远也不可能放下旧怨,重新接受你。”
“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
这是她第一次,在沈明川面前这幺直白的坦露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