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朱砂湮

我棋艺是上辈子带来的。现在的话,如果用做题小程式,解析网上现有的一切棋步,应该会赢得很厉害。但我没用。

对手思索下一步棋时,大少爷和宋秀逸都抓紧时间学习备战大考,我画花。

记棋步给的是复古的很细的毛笔,还有朱砂的墨。对手思索时,我就在黑的白的棋子上用细细的笔尖画宛转的花。对手有时会看我的花,有时看我的手、以及其它地方。年小咤在我手上和别的一些地方咬弄出的伤,有的好了,有的没有,有的可以用衣物遮住,有的不太容易,我也就算了。人家想看总归会看的。我只在咸鱼温柔的包裹下,低头画我的花。

我画得越来越好,且都是今世的花。

有一天战罢,对手向我伸出手来,向我讨一颗棋子。我问她要哪一颗,她说无所谓,你给的哪一颗,都代表所有。

我惊愕的擡起眼睛看她。

她眼里带着笑。

她眼中的我是此时的我,不是从前某个时间切片的伤口。

我慢慢拿起一颗,放在她手里。

她的手不算很好看的,但是暖和,让我觉得亲切。

她说谢谢,她会把棋子上的朱花固色后,放进她的鱼缸里。她说她窗外有个小湖,而她的鱼缸放在窗台前,跟窗户一样大,这样看出去的时候,鱼缸里不但有湖面偶尔跳起的鱼,还有蝴蝶与落叶,还会有近山的斜阳。

我听得心驰神往,约好了某天去看。

茉莉说她不会来看我的比赛,其实可能还是会看的,但与我无关。就像我看不看谁,根本与她无关。

咸鱼的尾巴轻轻摇过。

我进了棋项的决赛,如此而已,别的项目连决赛都没进,完全被主角吊打。反派被完虐。离场的时候,年小咤的父母还冲过来打我,怪我害得小咤进了少管所。“反派利用完观音兵之后被其家长质责”的情节点也完成。这一部分的情节基本落幕。

我用我赚的积分,未经朱砂女生允许就窥探了她的未来,然后就给她兑了好多好多的幸运值。她的未来有个漆黑的断崖。她用得上这么多这么多的幸运。

而我还有些任务要走,恐怕不该和她接触太多,怕带累了她。

这一部之后,反派就虐成炮灰了,第二部几乎不再出现。剧本不得不换别人跟主角纠缠,同我关系不大。但毕竟还有四个主要的情节点要我来过。我怕这四个情节点,哪个都可能伤害到朱砂。至于我,我就没什么关系了,我已经很熟练了。

大考三日,大少爷和苏秀逸每场都提前交卷连袂出来相视而笑,神格炫目,叫别人都没法嫉妒了,只能拜伏。

我成绩平平。可是甚至早在大考之前,我已经申请上另一个国度的学校,糕点烘焙专业。我只要能高中毕业,就可以去那里就读了。因为我目前的糕点水准,该校给了我奖学金。生活费的话,我自筹。奚亦善坚持帮我付住宿费。我报了一个当地租单间的中等价格。她说:“你这孩子何必太刻苦自己。”给了我三倍还多。已经很慈爱。

史或然事业风生水起。他开发了地油。油动车渐渐取代了电动车和动物车,甚至飞机也更容易上天、从而有机会转为民用了。他赚得盆满钵满,因此特意的虚心来问我离开他后不后悔。我立刻真诚的回答非常后悔。他很满意。

我爸爸进了管制所戒赌,长期的。俪娥作为他的家属签的字。只有签了这个字,大少爷才答应每日让她有地方住、有东西吃,偶尔还能挽个古董包去网红街头小馆叹杯咖啡。俪娥听完最后一个条件做出明智选择,吊着一只被我爸爸打断的手,用另一只手歪歪扭扭签了名。她送别我去蛮国念书,还挺舍不得的,叫我早日发达好再给她买裘皮珠宝名牌包。我说我开个糕饼店,见着有钱好男人光顾就介绍给妳,妳放出手段来绑定他结婚,要什么好叫他给妳买。俪娥听了就打我,但不重。然后她又哭了。

心霓在高一结束后,同学校办了手续,离校一年,GAP   YEAR,她去修炼枪法。真枪。又美又飒。

奚亦善本来不同意,但心霓知道关键在哪里,先说动宋秀逸。宋秀逸与大少爷长谈之后,大少爷跟心霓比试了一场,电子枪,心霓险胜,打中了他的胸口。她很激动的告诉我说这是她第一次胜过大哥,不管在任何事情上。宋秀逸在后头抿嘴笑。

然后大少爷就说服了奚亦善替心霓办手续离校练枪。后来心霓红了,人家拿着载有心霓射击的报纸来向奚亦善啧啧称赞,奚亦善也是慈爱的笑着看着印刷出来的自己女儿的脸,欣然接受人家的赞美,就像人家向她夸她儿子时一样。

我时时跟奚亦善通话,奚亦善会笑,有时也会怪我,有时还盼着我向她撒撒蠢娇。她会经常塞我些零花。我跟大少爷之间的矛盾,新闻又火起来了,她也当没看到——

那是大少爷跟宋秀逸都进入京都最高学府之后,有档文化节目,行什么飞花令,就是出一个字,让参赛者一个个的背出有这个字的诗词,谁背得多谁就赢。我说这不是一个搜索引擎能搞定的事吗?人要跟机器比背书就够蠢的了,何必把这捧成多高的文化。特意在甜果群里说的。如今我的直播群也很壮大,我也是个流量了,一出口就蝶翼卷风,引起大论战。大少爷和宋秀逸是参赛者、又是以大比分优势霸占前两名的神格优胜者,出面写了几首诗,证明自己不是光会背,其实是会写的!而且别人还发现这两人写的是情诗,质量那个好、狗粮那个香!又膜拜了一波。回头骂我是诗都不会背的酸葡萄。

朱砂联系我时,就很气,恨不能她自己会写诗,连做几卷,把那两人压下去,替我出气:“可是就算不会写诗,也不能改变你一开始说的是对的啊,一个搜索引擎就能做到的事,人做到又有什么骄傲。人本来就应该做些机器做不到的事。”她道。

所以主角写出好诗,已经证明自己比机器厉害啦!我说:“朱砂,你好好保重身体。等有一天,我受很重的伤,你千万别嫌弃,我很快就痊愈,你给我一个机会,就一个就好,我会尽最大努力让你开心。但你这半年一定要好好保重好不好?好不好?”

朱砂呆了:“好好好,可你干嘛说这种话,像诀别。”

我们两个都呸了好几声,以祛晦气。

我给一档美食综艺做嘉宾。那边本来想请的最大咖是宋秀逸。因为她让宋妈开饭店,开到非常知名了。不过女主持对大少爷见色心喜,接洽时不够庄重,宋秀逸携夫拂袖而去。我上场时,这位女主持看看我,说我长得像某位明星。

我们就按照剧本勾搭在一起。主持其实是名很好的女性,丰满、精力充沛、有主见、会说话。她其实知道我的过去,被欺凌的过去,对我非常爱怜,鼓励我说出大少爷见不得人的秘密。脱我衣服时,她很激动。看我竖不起来,她脸僵了僵。我用积分压着生理反应,告诉她说从年小咤之后我就不举了,非常抱歉。她僵着脸挤出笑,安慰我不要难过,她可以带我看病,真的治不好……至少她还是可以用我刺激大少爷嘛!

大少爷跟生母关系不睦。大少爷卧病多年,生母几乎没去看他。天下哪有不爱孩子的母亲?他一定有哪里做得非常糟糕!

这消息可是我踢爆的。

这踩到了大少爷的底线。他来同主持对峙。卧室门开一角,看到半裸的我,他脸也一僵。主持红裙长髪持酒杯妖娆阖上门,与他换个房间谈判,告诉他不要紧的,只要他肯跟自己春风一度,她能把新闻再翻转过来:

她挤着眼睛暗示她手里掌握着我的阴私,可以威胁我在镜头前面痛哭流涕认错是冤枉了大少爷。

大少爷起身让她跌倒在地,告诉她,少穿红裙子,这颜色不衬她。

然后大少爷强行带走了我。

走之前我把主持私人电脑里一些文件删了。主要是视频。是年小咤那时候流出的。完整版当时给了警局,大致是从那里流出。主角帮我查办了一些人,并封禁了很多链接,但哪里删得完各种资源的私底下绵延。我也是没办法的,但能删一处删一处,也算是我的洁癖。

删掉那些视频之后,我倒是又还了一些文件给主持,教学类的,讲述女性跟女性、女性自己,怎样得到身体的快乐。大少爷的条件确实很好,但想要的只是性快感的话,她还有很多办法,未必非乞怜于一个男人不可。

何况大少爷其它条件惊才绝艳,性功能方面,我不太清楚。原情节只是一笔带过。

直到他把我带到床上。

嗯,还有一个“反派走投无路想爬男主床”的情节。

大少爷很客气,让我自己爬。我爬到床中间坐坐好。两个人就呆等时间过去、情节点判定走完。

大少爷看着我抱怨:“怎幺就选了那幺个女人……”

说得很含糊,没说谁选的。他意思其实不抱怨我,而是在恼火剧情。

我却有点不同意:“她挺好的,就只是,一些经历让她,以为自己在某种局面时,就非要某些东西不可,而且必须用什么途径才能取得。就好像,”忽然想起一个不太恰当的比方,笑起来:“是学生就必须好好学习的呀!”

大少爷感觉自己被嘲笑了,很不高兴:“不准这幺说!”又道,“你觉得谁都很好,只有我跟秀逸不好对吧!”

这醋劲来得没由。主角已经得到万千宠爱,总不见得非要得到反派的肯定不可。

“怎幺不行?”大少爷正气凛然对我道,“别拘泥于立场。你看我们虽然敌对,你有好的地方,我也是肯定你的。”

是吗?

“嗯,你身材锻炼得很好!”大少爷说完,我们都沉默了三秒。

他问:“我们之间……没有同性向的……可能性对吧?”声音有点颤。

“你可闭嘴吧!”我真怕他乌鸦嘴。

“如果剧情有改变,叫你干嘛……你都必须干的吗?我呢?”大少爷还是恐慌的问。

我真想抓坨屎来堵他的嘴。

幸好这时候剧情判定顺利走完了。反派爬床失败,被主角赶走了。

我出门被主角赶走。

宋秀逸在门外,拿着我的手机,气质越发淑雅雍容:“唅饴啊,你有电话。”

是朱砂。

我的笑容遮也遮不住,忙忙的披上外套接电话出门,几乎穿错左右脚的鞋子。

是的是的,今天的任务也完成得很棒!我的工作很顺利。之前都是误会,一家人,很快就解开了。我什么事都没有。好好,是妳保祐的。妳怎样?最新型号的飞机回去探亲幺?是的我当然记得妳的鱼缸,是在妳原籍的老家。我这边很快完了,到时去与妳会合……再见。

我再见得恋恋不舍。

她再见得顽皮喜乐、别有深意。我想想,总觉得她可能藏了个秘密要给我,所谓惊喜什么的……

我就越来越害怕。

我运气不好。命运给我的惊喜,总置我于绝境。

我把现在存的分数都再换成幸运给她,也拜托咸鱼帮我算过了,明明这些幸运就够她越过那道黑崖。

黑崖是6号,飞机是7号,明明跟飞机无关才对。

她给我的包裹寄到给我,是7号,那架飞机堕下来的第二天。

她抽中为幸运乘客,免费升到头等舱,不过是头一天晚上的航班,6号。

她的包裹里是给我求的幸运符。很灵验的。她担心我最近不顺,愿分一半运气给我。她自觉一生顺遂,福泽足够将我也分润。

她从遗骨到遗物什么都没有打捞上来。那颗描花棋子,应该也跟她一起沉到了海底。水波来回,终有一天,会慢慢将上面的朱砂笔迹也消磨。

其实我也写诗,很偶尔。偶尔的诗句涌出来每每悲凄,不吉利,不宜写出来赠爱人。

这次我写了:

一点一滴花事了,任它风雨任它湮。

我此生最后一次用朱砂落笔,是写在光洁的石板上,写完,一直呆到天下起雨来,慢慢的把笔迹冲完了。

再拜陈三愿。

第一愿我们平安喜乐,偕手一生。

第二愿我们各自平安喜乐。

第三愿你的痛苦结束得很快,这是我能接受的最后的底线。

我没有更低的愿望要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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