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

周遭的一切都很模糊,不甚清晰,只记得是个大晴天。陈晃晃带着侍女云彩偷偷溜出府中,在酒楼要了个包间,点了一桌好酒好菜。

今天格外热闹,缘是李小将军打胜仗归来的日子,城门口迎接的百姓们挤满了整条街,红绸带挂满了街道上的商铺,卖面料的老板笑眯眯的喊人去仓库多拿一些出来。

似乎是等了许久,四月的阳光温温柔柔的,给人照的舒服极了。忽然听见一阵喧闹,是锣鼓与炮竹一齐响的声音,云彩连忙捂住李晃晃的耳朵,李晃晃躲开,在包间的窗口那伸出头往下看。

时隔四年,在鞭炮声,锣鼓声,百姓们的欢呼声中,她终于见到了李云汨。李云汨骑在马上,头高高仰着,似是不曾听见百姓喊他的名字,对女子们抛来的花枝,水果,荷包也并似若未见。

李晃晃远远的看他一眼,竟觉得有些陌生。小时候李云汨便比她高了半个头,陈晃晃总是喜欢擡头看他,那时李云汨一低头撞上她的眼睛,便会露出羞涩的笑来。他的脸附着些许肉在上面,圆润润的,显得稚气。如今一看不仅黑,竟还微微凹了下去。以前的眼睛大且圆,像琉璃珠一般剔透,现在却如死水般平静,一盯着某个方向,又有鹰般锋利。

等了许久,却只瞧了一小会,他便纵马走了,兴许是去皇宫见皇上去了。陈晃晃看着那桌菜叹气,她莫名有些忧心,“汨哥哥看上去似乎是变了许多,以前他在军营时,我总担心他吃不好睡不踏实,怕他丧命于战场。现如今他回来了,我心里却还是不踏实。”

云彩捂着嘴取笑她,“小姐怕是还没嫁给小将军就开始舍不得老爷夫人了呢,快出嫁的娘子总是心慌。”

陈晃晃瞪了云彩一眼,却不见责怪,只恨这丫头胆大,老说些羞人话出来。

她与陈云汨是从娘胎里就定的娃娃亲。二十多年前,陈晃晃的爹还没有现在的大肚子和长胡子,是个英俊潇洒满腹诗书的穷书生,在进京赶考的路上遇到山贼,恰好被李云汨的父亲大将军给救了。

两人既有救命之恩,几番聊话下来发现又志趣相投,当即成了莫逆之交。待到陈晃晃爹爹考取功名,又都成家立业,便定下了这门娃娃亲。

陈晃晃记事起就知道自己未来的相公是谁,她也毫不避讳,早早将李云汨当成自己未来相公,一得空闲就往将军府跑,给李云汨送茶水,无聊时就在一旁跟着一拳一式的笔画,学些功夫。

数年下来,陈晃晃练就了一身武功,可对女红等细活是实在不擅长,也不喜读书,直言看见书先是脑袋空空,不过半晌,便开始发晕,将她娘亲气得直咬牙,竹棍常年握在手里,一不听话便要挨一顿打。

每每这时,李云汨就会将她护在身后,抿唇道,“伯母,我比她年长,却没能以身作则引导她,此事过错在我,你要打就打我罢。”

哪能真的打他,陈晃晃心里偷笑,被陈母狠狠瞪几眼,此番便闹腾过去了。

陈晃晃原本以为会这样过一辈子,哪知不幸往往事发突然。

十四岁那年,大将军被派去边关击退来势汹汹的敌国,不料军中有叛徒,竟中了埋伏全军覆没。消息传来的那晚,陈晃晃待在府中,透过门墙和几层院子,她竟也隐隐听到哭声。是城中百姓在哭,是将军府数百口人在哭,是李晃晃自己在哭。

大将军这些年保家卫国,击退边寇,清剿土匪,保一方安定,百姓如何能不哭?他又如同她另一父亲一般,教她武功,宽厚的大掌常常抚摸着她的头,陈晃晃又怎能不哭?

她随父亲前去哭丧,透过乌压压的人群,看见跪在灵柩前的少年已是憔悴不堪,只是一个眼神,便露出浓厚的哀痛来。陈晃晃的眼泪又开始止不住的掉,她心疼的厉害,哀伤几乎夺占呼吸,使人喘不过气来。

待到陈晃晃去找李云汨,已是几天后。当时天色已黑,围墙旁的大树和着风,掉落一地树叶。陈晃晃爬过这道围墙,闯进李云汨的院子,正巧看见他在练剑。平时他的剑意只是凌厉,如今却明显的染上了杀意。

“晃晃,圣上已封我为定远将军,几日后我会随顾大将军前去军营,不知归期,你不必等我。”李云汨说话时脸上总是不带什幺表情的,脸板着板着,以前陈晃晃总觉得他故意做出一副大人模样来,讲究喜怒不形于色,现在看来,这幅表情才算真正贴合了他。

陈晃晃双眼含着眼泪,隐忍着哭腔说道,“汨哥哥,我等你,你回来我们便成亲。”

这一等,便是六年,在京城里,家家户户都知道陈晃晃在等李云汨,曾有人上门提取过此事,不出所料被拒绝。可如今陈晃晃已然二十岁,京中比她大而又未纳正妻的世家子弟却所剩无几,将鸡蛋全放在李云汨这一篮子上,未免有些不值得,许多人借此事于婚嫁上告诫子女。

好在,如今李云汨终于回来了,他历尽磨难,为父亲手刃仇敌,为自己挣得功名和前途,大家又纷纷觉得陈晃晃等的值。

李云汨本就承了他爹的伯爵位,此次归来许多人猜测怕是会加封候。猜测不假,自大胜消息传来,礼部便忙前忙后准备了半个月,光礼服都缝制了好几套。

今夜圣上已宴请群臣,一是有接风洗尘之故,二是嘉奖有功之臣。

因着这层缘故,今日街上实在热闹,商贩比以往都多,密密麻麻的分布在街头两侧,叫嚷声不绝于耳。有几个想了些新花样,将馒头放煤炭上烤,说是西边军营里的常用吃法,一时间许多人挤着要买。陈晃晃一听,急忙也挤过去。

裳乐坊今日推出活动,免门票看表演,佳人们于高台处弹唱起舞,客人们在底下观看,弹唱之曲充满肃杀意味,让人心头一震。纸钱银币挥洒而出,散落在台子上,部分掉落下来,漫天遍地的奢靡与欢乐糅杂在一起。

茶坊里头的说书先生又有了新话本,今日讲刑部尚书之女陈晃晃与李云汨的故事,洋洋洒洒翻了十页纸,虽然是套了话本子,陈晃晃却听得十分入迷。

待说书的下堂,陈晃晃又赶去裳乐坊,去得晚了,只占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她点了三壶青梅酒,她饮两壶,云彩饮一壶,待到结束后,便拖着微醺的身子,回了家。

一路说笑着走到门口,已是天色昏沉,管家候在一旁,陈晃晃已有几分醉意,睁着一双朦胧的眼睛,却看不清管家脸色,只听得语气焦灼,“小姐,夫人和少夫人在厅中等你许久了。”

陈晃晃心中升起些不详的预感,她跟随管家朝厅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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