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有一架三角钢琴,定期调音,但一直蒙尘。从前聂彬在的时候,夏棠偶尔会搬条凳子坐在边上听他弹琴,他走之后就不再有了。
夏棠久违地听见他弹琴,聂彬笑着说自己手早就生了,在网上找到简谱,对谱弹了支简单的曲子。
在连五线谱都不知道认的夏棠耳朵里,能弹出流畅的调就是厉害。
聂彬敞开西装外套,衬衫扣子解开三颗,坐在钢琴边弹奏。夏棠小时候只觉得他会弹钢琴很厉害,现在才猛地发现,不仅厉害也很帅气。
夏棠走了神,想在聂彬学生时代的文艺汇演里,穿着燕尾服在台上演奏钢琴的样子,一定能收获很多女生的暗恋之情。
陆霄也有过钢琴老师,还是个白胡子的外国老头。陆霄和他很不对付,夏棠经常能听见老头叽里咕噜地用带口音的英语跟他说上一大长串,听起来反正是不像夸赞,而陆霄则不耐烦地反驳回去,琴声总是断断续续,争吵的内容倒是越来越长。
总之就没听过他正经弹奏什幺曲子。
聂彬弹了一小段克莱德曼版本的《梦中的婚礼》。夏棠很给面子地大为赞扬了一番,聂彬听她把一首简单的曲子夸得天花乱坠,不由笑了笑。
忽然他见到站在门厅那边的人,从钢琴边站起来,点头致意。
门那边的人当然是陆霄,他站在门边,身高腿长,额前的碎发散乱。
不知道靠在门口听了多久。
“刚来幺?”他问。
聂彬手放在身边,有点儿局促地微笑:“是,刚到不久。”
陆霄点头, 漫步走进来,聂彬忙让开钢琴前的位置,自觉地站到房间一侧。
这是他父亲身为大宅管家的习惯。
夏棠也有点不安地跟着站起来,感觉到他身上的拘谨。
在陆霄面前,他总是表现得格外礼貌,格外得体,得体得让夏棠仿佛看见了那群黑西装的秘书们。
小心翼翼得就像面对雇主。
现在他就职于陆霄家的公司,或许还真算是雇主。
聂彬下午没有留多久,没吃晚饭就又开着车离开,但长辈们对他的赞美之词至少要持续到下个月。
晚上夏棠主动去找陆霄示好。
主要是为了借电脑,往MP3里下歌。
夏棠曾经是有过笔记本的,她的父母在吃穿用度上对她并不苛刻,他们收入尚可,而且这份工作实在是非常便于攒钱,几乎不需要水电房租伙食的支出。
她的上一台电脑在几个月前进水死机,本来就是用了好几年的杂牌机,修理的话相当划不来。而再买新的又得是高考之后的事。
这段时间里她只能忍痛过上没有电脑的生活。
她推开门时,陆霄正在接电话。
他站在露台上,面前时将暗的天色,眉峰皱起来,厌烦得不得了的表情。
夏棠猜电话那头不是他的父亲就是他的母亲。
陆霄握着手机,微微侧头,用眼神示意她需要什幺自便。夏棠毫不客气抱走了他的笔记本电脑,原路撤出去。
等她用完回来,电话已经挂断,被随手扔在一边。
室内没有开灯,只有陆霄坐在床尾,露台上透来院子里的几缕灯光,他敞着两条腿,坐在只有深黑与铅灰色调的房间里,抿着唇线,像道影子。
夏棠一直觉得住的地方太大也没什幺好处,空旷得像世界末日,半夜惊醒觉得自己就像世界上的最后一个人类。
这当然只是她的臆想,她又没有在这个房间里半夜惊醒过,但某种意味上很能理解为什幺陆霄喜欢把东西丢得到处都是。
她轻手轻脚地进去把电脑放下,然后又打算原路撤回。
坐在床上的人擡了擡头,光线不佳,他的轮廓模糊,阴影里投来的视线也看不清楚。
她只好过去在这家伙身边坐下,然后跟他一块陷入沉默。
她都不知道电话那头都说了些什幺,还能怎幺宽慰。
比如说:“虽然你爸妈一年都不跟你见一面,但他们只是工作忙,其实还是爱你的。”或者“虽然你没有父爱和母爱,但你起码有钱,有钱就该知足了。”
听起来好像往人伤口上捅刀似的。
静了一会儿,夏棠摸到口袋里的新MP3,刚刚下了些歌,崭新的,热腾腾地装在里面,就像刚出炉的面包。
她问:“你听歌吗?”
她拿出MP3插上耳机,把另一边耳机递给陆霄。原来的耳机坏了,新耳机线是她在从前学校附近杂货店里二十块钱买来的,有着和价格十分匹配的音质。
陆霄瞥她眼后接过。
他们并肩坐在床上听起音乐,MP3按照歌曲下载顺序开始播放,第一首是克莱德曼《梦中的婚礼》。钢琴曲轻盈的旋律透过廉价的设备振动耳膜。
因为只有一边耳机,夏棠调高了音量,乐曲声伴随着偶尔出现的滋啦电流音。
“这是什幺?”陆霄问,“模拟老旧电台幺?”
夏棠:“要幺闭嘴,要幺别听。”
他识时务地没再说话,静默地听。
天色一点一点变得更黯淡,电流一面滋啦作响一面忠实地把震动传递进鼓膜,这时候既静谧又嘈杂。
乐曲进入和煦的收尾,短暂的暂停和加载后进入下一首,开场就是刺耳铿锵的一声响。陆霄被这一声刺到,皱起眉毛:“你是专程来谋杀我的吗?”
“都叫你闭嘴了。”夏棠说。
她拿起MP3摁几下,音乐随机播放跳进了下一首流行情歌。旋律朗朗入耳又很洗脑。她应着节奏敲手指,敲在陆霄的手背上,轻轻哼唱着说:“怎幺样,有没有感觉到音乐治愈人心的力量?”
陆霄轻嗤声,像是嘲笑她的音乐品味,但他反握住夏棠的手,扯了扯嘴角说:“是。”
身前忽然一热,是他抱过来。
听说男孩要比女孩发育慢,但他一直以来就比她高。在夏棠停止长高后体型差拉得越来越明显,他只要张开双臂,就能将她整个盖住。
耳机的降噪功能几近于无,歌沙沙地在响,衣料摩擦的窸窣和呼吸声心跳声杂糅在一块,模糊耳机里的歌词,只剩一些好辨认的词汇,比如baby,love,only you之类。
这年头不掺爱情元素的流行歌曲才是极少数,真是一群灵感匮乏的作词人。
夏棠的视线被遮蔽,眼前漆黑,额头抵着他温热的胸口,鼻尖是熟悉的沐浴露气味,经过暖热的体温。
她伸手环过他的肋骨两侧,友情地拍了拍他的背。
环住她的手臂收拢,她被闷得不由从拍变成了捶。
歌曲结束,陆霄松开她,阴影里他五官的轮廓变得更深,眼睛乌亮,目光穿透黑暗落在她脸上。
心跳声很响亮。
“喂,我走咯。”夏棠在他眼前晃晃手说。
她取下陆霄的耳机,声音远离耳朵,沙沙往外漏着音。
指尖碰到了耳垂,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下,她跟着站起来,拿起自己的MP3,走到门口,停一下,打开了顶灯。
室内一片明亮。
而后她挥挥手,消失在门后。
陆霄仍坐在床上,看着她离去的方向。
他想起从前。数年以前,夏棠还会肆无忌惮地在他房间的地毯上乱滚,趴在地上看书,小腿晃来晃去地拍打着地面,袜子破了洞,露出圆润的脚趾。
那会他也坐在这里,心忽然跳了一下。
他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全身上下哪一处都不舒服。
他本来是因为讨厌安静才把她叫到这里,但夏棠自顾自趴在那里托着腮看书,头发和小腿都浸没在阳光里,无忧无虑地晃着腿仿佛他不存在。
那一定是她的问题,
于是他冷冷地说:“没人告诉你,你这样子真邋遢幺。”
夏棠终于从故事书前擡起头,看着他,愣了一下,而后眯起眼,冲他扮个鬼脸,从地毯上跳起来,抱着书跑掉。
房间里又重新变得空荡,只剩他一个人面对关上的房门,莫名懊恼。
墙纸是灰色,天花板上垂下几何形吊灯。
陆霄坐在床上,低头,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耳垂,热意仍有残留。
【按照大纲,校园部分大概占一半篇幅,后续仍然是狗血老梗满天飞,但不一定是大家预想的老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