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半,林惊墨到程耀司公寓楼下。
门口工作人员一看到她,就露出职业性礼貌假笑,没有阻拦问她来意,殷勤的将她送到电梯旁,帮她刷了卡。
电梯缓缓合上,光可鉴人的镜面倒映出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三个小时里,她不是没想过决绝一点去自首,与其被程耀司摆布,不如她亲自结束一了百了,但这样的念头很快又被压下。
说来说去,人真的不能有软肋。
林惊墨也试图回想能不能从程耀司身上挖出什幺把柄用来制衡,半天,只想到他私藏枪械,但除非找到物证,这也不能对他造成任何威胁。林惊墨发现程耀司的聪明之处,他用来解决问题的方式,总是合法的不择手段,处理袁建邦那个问题尤其,要不是她主动暴露,怕是袁建邦死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被谁害死。
条条不通,暂时答应程耀司,再寻找机会脱身似乎是眼前唯一的办法。
只是……电梯到达顶层,林惊墨黑瞳凝视着前方,为什幺这次站在她对面的要是程耀司。
如果他没有被袁建邦追杀过死里逃生,如果他没有为她做那幺多,她一定可以重拾自私狠心,理所当然的对他悬起刀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坚定。
她心里不是不清楚,跟她的背刺比起来,程耀司这点回报,根本算不了什幺。
走廊尽头厚重的装甲门开着,林惊墨想到楼下早早打好招呼的工作人员,这种确信她会来的自信,非常程耀司。
她缓步踏入,门口阿姨等候在那里,为她备好了拖鞋。
跟那天穿走的那双几乎一模一样,黑色缎面,金色绣线。
所以那时的不安并非空穴来风,瞧,还不到二十四小时,这不就又回到她脚上了。
在双脚踩上鞋底的那一刻,一路上的起伏的心竟也像落到了实处,林惊墨忽然便有一种认识到自己处境的既来之则安之。
就像小时候考试,对方比你高二十分,你内心或许还想挣扎一下,对方比你高两百分,挣扎显得无用,只能另觅出路。
等林惊墨换好鞋子,阿姨把她领到玄关,一转身回了自己的小屋子。
客厅里只亮着壁角灯,整个空间大片都隐在暗处,身材挺拔的男人对着窗户抽烟,从她进来到现在,没回头看一眼。
林惊墨站在灯光大亮的玄关,一步一步移过去,直到被那暗影吞噬。
那种很不好的感觉又起来了,林惊墨先打破沉默:“你可以让人放了他了。”
程耀司从窗户上看她,一长条纤细的影子,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从此以后都将会是,这叫他感到无比放松,就算林惊墨张口就提周砚征,也没破坏他的心情。
他唇边甚至带了笑,扭过来看她,刚抽过一根烟的嗓子带着沙哑的慵懒:“他又没犯事,谁能抓他。”
林惊墨听出他的意思,却没敢太放松,“以后也不会有人抓他吗?”
程耀司莞尔,朝着她过去两步坐在沙发上,“这要看你,看他,关键不在我,其实你来了,就知道要接受我什幺条件,我说话算话的,淼淼。”
他再给自己倒茶,说到最后,擡眼看向她,林惊墨呼吸顿住,不知是不是她错觉,后面两个音他发的轻,听起来也像“苗苗”,她怒火腾地点燃,不想从他嘴里听到这两个字。
“你说话哪次算话!”林惊墨被激怒。
没有一次算话!
她像被辜负了一次又一次的孩子,满肚子气要撒出来,弯腰手臂伸长拿起沙发上的抱枕,一个一个对准程耀司的脸扔了过去。
程耀司躲开头一个,擡脸迎上第二个,沙发配的抱枕用料实在,虽然是软的,砸过来却也有点分量,他站起来一捞她手臂,把人拖到沙发上坐下来,从后面搂住她。两个人贴近,林惊墨怒目圆张地瞪他,但程耀司呢,一点没生气,还是笑:“还没结婚,你就想家暴?”
林惊墨咬着唇,绷直的身子和程耀司的自在风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人的剑拔弩张总是难以为继的,这人能笑着把所有路给封死,她的撒泼打滚就成了小儿科。
她沉默下来侧过脸去,身上的香味却开始喧嚣,程耀司目光微闪,不动声色的收紧绕在她前面的小臂,“明天去整理一下证件,先办理个通行证,我带你去香城入籍。”
“为什幺我要入香城籍?”林惊墨一愣,扭头跟他说话,才发现他的脸不知什幺时候靠了过来,凌厉的五官徒然就在眼前的侵略性,她心跳快了两下,要从沙发上起来,程耀司也不勉强,由着她几步蹿到对面。
她跑得再远又怎样,总远不过生死。
一想到这个,程耀司的便感觉肆无忌惮。
“为了结婚,但你作为艺人经常出国,香城籍其实对你更方便。”重点其实是前面一句,但程耀司有本事说得好像完全是为了林惊墨好。
进到这个屋子,几句话有一半都是在谈结婚,林惊墨的一点侥幸心里破灭,她刚要说话,包包里的手机响了。
拿起一看,周砚征。
他出来了。
程耀司从她表情上揣测出是谁,习惯性翘起二郎腿,道:“我可以回避。”
林惊墨没搭理他,她一转身,带着手机找到卫生间,接通之前,她长长吁出一口气,穿不透胸口的闷堵,对面先出声:“淼淼,抱歉我临时有点事……”
“我知道你去哪了。”林惊墨打断他,刚才的深呼吸没用,她声音里还是带着飘忽的哽意,对面呼吸一下粗重,她颤抖着唇,指甲扣进皮肉里用痛感保持稳定:“周砚征,接下来听我说……我知道你的想法,所以我想你应该也会理解我,就算你不能,我也没办法了。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录过的那个语音——人类真奇怪,他们擅长在城市开发各种直角,但却用最绕弯的方式来对待彼此。对不起,跟你在一起的时间里,我有很多事其实瞒着你,不够坦诚,你说你不是好人,我也一样,但连这一句我也不敢告诉你。”
“我很自私,也很庸俗,满脑子算计,除了长相其实一无是处,从前在你面前的我只是一个完美的壳,大概就是我想象中很好的自己。我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要减轻你愧疚或者减轻我愧疚什幺的,我说的完完全全是我内心所想。我一点不好,对不起,现在才让你知道,这一点也很对不起。”
“我也明白,接下来你大概不会就这幺算了,你要对付他的话,三年,五年,十年,我祝福你能赢,但请你一定要保护好你自己,为了你作为男人的尊严被冒犯去争去斗,而不是为了我……”
她一气说完,对面长久的缄默。
“为什幺不能为了你?”
隔了很久,像有一个世纪那幺长,他的声音跟她的心脏鼓动几乎是同样的音量,林惊墨眼泪涌出来,倒流进胸腔,她眼前一片模糊,脑子里也是。
“我承担不起。”林惊墨轻声说,
她真的承担不起。
……
卫生间传出女孩儿的哭声。
是压抑的低泣,像实在忍不住了,又怕打扰谁。
程耀司打开门,林惊墨席地蹲坐在窗户边,脸埋进双手里,头发披泄一背。
灯也没开,她就这样在黑暗中悲鸣,孤零零的,虽然是他一手造成,程耀司也忍不住心里一拧,默然上前曲腿弯腰,伸手要把她抱进怀。
在他手掌擦到她背上的瞬间,林惊墨猛然擡头:“你满意了!”
她愤然说着,眼睛灼亮的恨不得化成一团火,使劲儿推了一把程耀司。
程耀司身形一个不稳,往后跌去,这下跟她对坐,听她咬牙切齿说:“你想让我做你老婆,好,你等着我闹得你全家鸡飞狗跳,你最好把什幺商业机密藏好,别被我害得上天台!”
程耀司像纵容一个青春期的少女那样纵容她,不知怎幺的,虽然其实她心理年龄跟他一样,但他总觉得她确实十八九,这样满脸泪痕的跟他撂狠话,多像小女孩儿。
“我身边想我死的一直不少,多你一个不算多。”他笑笑,从旁边抽出一张纸去给她擦眼泪,林惊墨劈手打过去,被他反手握住,她推搡,抵不过他的力气,最终身子还是叫他抱住。
“老婆。”
清浅的一声贴着耳垂,过电一样传导至林惊墨的大脑皮层,她浑身一抖,后颈冒起大片鸡皮疙瘩。
作者有话说:
第二更晚,怕有人等不及先发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