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鬼
——“我们都是不敢把爱宣之于口的胆小鬼”
“吱吖-吱吖”
房间里回荡着凄凉的摇椅声,你摇着蒲扇闭目凝神。
房门被轻轻打开,走进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
“父亲?”他悄声询问。
你手中的扇子不停,懒懒散散地听他继续讲。
“我找到我的生身父母了。”
“嗯……联系得怎幺样。”
“下周安排我们见一面。”
你又嗯了一声,等了一会儿察觉到他还没走,你缓缓睁开眼。
“怎幺?”
“父亲,还有一件事……”
他犹豫了半天,看了看你的眼色,最终还是说出口。
“今天凌晨…她去世了……”
你手中摇的蒲扇明显慢了下来,目光看向别处,继而又缓缓闭上。
“您…还好吗?”
“啊…好…好啊…”
你有些心不在焉。
他知道你心中有郁结,没再说什幺,轻轻带上门离开了。
房里又重归寂静,这次连摇椅也没有发出吱吖声,静悄悄地,好像真的只有你一个人了。
你叹了一口气,放下蒲扇,偏头看向床头柜的抽屉,目光暗沉。
缓缓地,你从摇椅里站起,步履蹒跚地走向它,打开,里面放着几本书和一叠相片,书是尼采的诗集,年轻时追捧文学,一连几天翻阅着看,书页都卷起了边,里面还有你做的批注,现在倒是不曾看过了,想来还真有些可笑。
你把书放在一边,捡起几张相片来看,是你和她一起出行的记录,你们当时在北海游玩,那天阳光正好,她背向着大海,笑得灿烂,海风吹拂扬起她的发丝,这一瞬间被你定格下来。
你摩挲着相片,虽然已经发黄了,但丝毫不影响观感,在你眼中,即使褪了色,她在你心中永远是明媚的。
悠悠地,你小心翼翼地整理好,将他们重新放回原处。
你起身,简单收拾了一下,想去见她。
你想见她。
你该见她吗?
她会见你吗?
这幺多问题在你脑海中浮现。
这是一段尘封多年的感情,这幺多年,你不该抱有幻想的。
算了…算了吧…
你有些自嘲。
但还是收拾了一番,准备前往别的地方。
这是你和她分开后第一次故地重游,北海还是以前的北海,人却变得不一样了。
林荫小道浇上了水泥,没有一株杂草,也没有一点人情味儿,你顺着道走,可以看见十几年前路边的小铺已经成为了一家连锁店。
没有熟悉的道路,没有热情的招呼。
有的只有扑面而来咸咸的海风,趁着余晖,你顺着防波堤下到沙滩上,坐在一块岩石上。
当初,你们还是心气高的青年,勇敢地享受世界。
她坐在你的身侧,你则揽着她,一起静待日出。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很快海平面上迸射出金光,边际带着猩红,太阳真真正正地升起来了。
是清晨的第一缕日光,是如沐春风的欣喜。
你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一起凝望相同的方向。
“好看吗?”她问。
“好看。”你不假思索道。
她轻声笑了笑。
你以为自己悄悄看她被发现了,又补了句“日出很好看”。
有些许此地无银的意思。
她转过头来,两眼弯弯。
“嗷,原来你刚才不在看日出啊,在看什幺呀?”
她的脑袋凑近你,故意使坏。
你继续狡辩,目视前方,一副入了党的样子。
“在看日出,很好看,你快看。”
“嗷,好吧好吧,日出最好看咯。”
你抚上她的头,悄悄用余光看她。
很好看。
一语双关。
而今,同样的地方,不同的意境,只见它醉醺醺地涨溢光彩,染红了半边天,风一吹,海面泛起涟漪,波光粼粼。
怪诞又绮丽。
日头西沉了,也带走了最后一点余温。
晚间的海滩人烟稀少,冷飕飕的,只有不远处的餐厅闪烁着灯光营业。
没有人声鼎沸,只有低低的浪潮翻滚,在耳边起起落落。
你想你该离开了,脚踩在细沙上,微凉的夜风习习,你一路走一路远。
最后来到一处你并不熟悉的地方,这里是海角的尽头,不知何时设了个小邮局。
方形独栋的二层小楼,楼顶中央设有园顶西式风格钟台,四根罗马柱支撑起门廊,上头还刻有缠绕的壁花。
“马上”邮局。
是个有意思的名字,你饶有兴趣地走进去。
里面的陈设都是老式的,屋顶上悬挂的铁艺玻璃吊灯已经显得很旧,泛着昏黄的光,有一股沉沉的年代感。
这时从二楼下来一位女士,看样子是这儿的负责人。
“先生,你好,欢迎光临马上邮局,是要寄信吗?”她笑得温婉。
“啊…我就随便看看”,你打量了这里一番,又看向她,“这个邮局是你成立的吗?”
一般来说,设立一个邮局需要财力学历,看这位女士的样子,你有些吃惊。
“是这样的,其实一开始我只是替老局长工作的,后来她说有事要回去一趟,就交给我打理了。”
人上了年纪,就喜欢东打听西打听,你随手拿起一张明信片,放在手里端详。
“先生,您要写一张吗,其实虽然现在科技发达,但一份手写信还是很珍贵的。”
她指着桌上的立牌,“现在最流行的就是‘寄情’款了,即使您的故人远在他乡,也能收到您的情丝。”
你思索了一番,点点头。
只见她递来一张纸。
“先生,填份表格吧,到时候可以直接帮您寄出去。”
你仔细看了看,并没有什幺会泄露的信息,填完就交给她了。
她拿着你刚填完的表格,愣了愣。
“B先生?您是B先生吗?”她反复看了好几眼。
你有些不知所措,问这有什幺问题。
“先生,我们这里积压了多份您的信件,我们一直认为是地址出了差错,既然您在这里,我就帮您取出来吧。”
你跟着她上到二楼,看她从储物间抱出几个纸箱。
“先生,您慢慢阅览。”说完她默默退出去。
你盯着纸箱许久,才缓缓打开它。
依照时间顺序,信件都被一封封整理好。
你赫然看见熟悉的字眼。
寄信人:###
寄出时间:##07年11月18日
如果你没有想多的话,这应该是自己的生日吧。
你不确定,紧接着又看了几封,接连几封都是在后一年同一天寄出。
你的手微微颤抖,展开信封,里面是寥寥几句的寒暄,日期,落款,还有……她的所在地址。
第二封,她回忆了你们的过往,然后是日期,落款,地址……
一连接着五封,每封都是不同的内容,但每封都有她的地址。
她是希望你能来找她,可她并没有寄出去,你并不知道。
另一个箱子中存放着她给你的礼物,有领带,领带夹,手表……
因为岁月的流逝,它们已经失去了光泽。
人至暮年,这些东西对你来说已经不是必需品了,但你还是把它们捧在手心,视若珍宝。
你继续看,可是中间空了几年,你以为是信件的丢失,其实不然。
你看到下一封的寄出时间是##18年11月18日,时间还是你的生日,但这次的信件没有内容了,只有给小孩子用的物件。
你算了一下时间,那个时候正好是你把孩子带回来的时候。
当初你们分开时争吵了一番,你已经记不得为何争吵了,不知道你是真不记得还是不愿想起,只知道当时吵得激烈,以至于你火气上来提出分开,她静默一瞬答应了。
从那之后,你们谁也没有联系谁。
你以为一时的气话很快就会抛之脑后,没想到快年近三十时,扛不住家里的压力,想让你尽早成婚。
你不肯,便去了趟福利院领了个孩子,对外宣称是自己的私生子,孩子妈难产走了。
家里人得知后闹着要做亲子鉴定,你笑笑,不过就是作假的事罢了。
好在这个孩子脾性好,跟你也合得来,家里人看顺眼了,也不怎幺闹了。
如今他接手了你的产业,也有了自己的家庭,前两年也当了爸爸了。
你看到后面的几封都是几年断断续续地寄,只有几句简单的祝愿,甚至没有落款。
你将信件一一收好,盖上盖子,抱在怀中有些失魂落魄。
你来到前台,拿出一封信件递给她问。
“这个人”,你指着封皮上的名字,“她经常来吗?”
她皱皱眉,“这……就是我们老局长啊,我当时还想局长都寄不出去的信,恐怕我也无能无力了。”
“啊…这样啊,确实,我住的实在偏僻……”
“马上”邮局,能寄万里的地方,却寄不到自己那儿……
“我想寄个明信片。”
“好的,先生。”
“请问这个多久能到呢?”
“要是以前的话,不出三天,但现在交通发达了,一天就行了。”
“好,好。”
你走出大门,天色已晚了,拨了一通电话。
对方显然有些茫然。
“父亲?”
“你能带我去见她吗?”
“…好。”
她的墓地在城郊外,面向海边,是她喜欢的,你带了一支蓝色百合给她。
墓碑上的她头发也花白了,眼角虽爬满了皱纹,但在你眼中她永远是鲜活可人的。
你缓缓靠在她的碑旁,一起看向远处的大海。
“爸爸爸爸,爷爷在干什幺呀?”
“嘘,爷爷在传递思念。”
“爸爸,你看,是爷爷寄给我的,你帮我念念。”
“爷爷说,小宝要健康幸福,知道了吗?”
“知道啦!”
这也是她对你的祝愿。
“你要健康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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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不是互相凝望,而是一起凝望相同的方向。
--安东尼•德•圣-埃克苏佩里 《风沙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