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羌九畹工作的特殊性,钟晚即使住在她的小公寓里,两个人见面的时间也屈指可数,钟晚不觉得有什幺,正巧她刚回国,要置办的东西很多,时不时的还要去看看家里吊顶修缮的情况。
羌九畹就不行了,刚在警署熬了通宵,行尸走肉般的回来,就和正要出门的钟晚打了个照面,羌九畹嘴一撇“嗷呜”的一声就成了个挂件。
“师姐,这个逼班……”
话还没说完,就被抱着的人打了一下额头。
钟晚到嘴边斥责的话在看到那两个明晃晃的黑眼圈后,还是因为心疼没说出来:“桌上我留了早饭,吃了快去休息一下吧。”
审了一晚上胡茬大汉的羌九畹,现在只觉得自己师姐香香软软,不由得蹭了蹭,对那些个毒贩怨念更深了。
“这世界上就不能只有好人吗?烧杀抢掠,黄赌毒什幺时候才能彻底消失啊。”
钟晚给羌九畹顺着毛的手一顿,下一秒又恢复如常,将抱着自己的人拉出来,往厨房推着:“那你不就失业了吗?好了我去学校要来不及了,乖。”
“唔,用不用我送你去?这阵打车不方便吧?”
钟晚刚回国几天,住处都没落稳,车也没买,最近出门开的都是羌九畹的车。于是刚坐下的羌九畹说着就要起身拿车钥匙。
刚想说不用,钟晚的手机铃声就响了。羌九畹见面前的人晃了晃手机:江渡屿。
“司机来了,你快吃饭吧。”
她皱了皱鼻子没在说什幺,转身扒拉碗里的饭去了。
钟晚下了楼,就见门口停着一辆黑色奔驰,男人站在车旁极有耐心的等待着,检察官板正的制服,配上那副书卷气息的长相,看起来一身文人正气。疏远淡漠的眼神在看到她后染上了些不易察觉的笑意。
江渡屿就这幺看着女人走到自己面前,握着手机的手指不自觉的摩挲着,最后还是擡手将人抱进了怀里。
“好久不见,阿晚。”
听着耳边清越的声音,钟晚笑着拍拍男人的后背:“一年吧。”
这个拥抱克制的恰到好处,一拥便分开了。称得上是发乎情止乎礼。
江渡屿笑着摇头:“一年也很久了。”
钟晚想了想点点头:“也是,毕竟之前几乎天天在一起。”
江渡屿几乎陪伴了钟晚在国外的全部时间,两个人也算得上是半路的青梅竹马了,分开这幺久确实是头一遭。
给许洁回了消息,钟晚不自觉的多打量了两眼身旁开着车的人,因为开车的缘故江渡屿把那副黑色半包的眼镜戴上了,那股子书香世家的味道更浓了。说是书香世家也没错,他的母亲是k市的大法官,父亲也从事检察工作,算是家族传承了。
“钟教授看出什幺了?”江渡屿开着车不回头的问到。
打量被发现,钟晚也不尴尬,反倒是看的更光明正大了。
“跟我之前想的一样。”
江渡屿侧眸:“什幺?”
“你穿正装,就是在造福社会。”
江渡屿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滞,接着有些无奈的深深看了眼一旁笑的得意的人。戏弄成功的钟晚,心情颇好的拿出手机,就见苏珂发来的消息,还有一串电话。
上次之后,钟辰没敢再打电话过来,都是单方面安排苏珂联系她。
钟晚看着手机上的消息,思索了一下,扭头冲着江渡屿问到:“你和特案组工作往来多吗?”
江渡屿眉头微蹙,女人话中的某些字让他想到了些什幺,却还是微不可闻的点头:“我负责他们送检的证据材料。”
“啊……这个是可以告诉我的吗?”钟晚嘴唇微张,有些愣住。她没想到得到了这幺个答案,毕竟检察官的详细工作情况不该对外人透露的。
男人看她一眼,笑意有些深。
“是你的话,没关系。”
话中的意思,不言而喻。钟晚眉梢挑了挑,话锋一转,便将车内短暂的旖旎打散。
“不过,以后说的更细,也没关系了。”
“钟辰把我打包卖给警署的局长了。”
江渡屿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王淳义?”
“嗯,刚刚苏珂给我来消息,说k市的局长不知从哪儿听来的风,知道我回国了,正巧知道我和钟辰的关系,拖他让我去给特案组当特聘顾问。”钟晚耸耸肩。
正巧红灯。
“一般特案组接手的案子,都比较恶劣。你想去吗?”想想往常递到自己手上资料,江渡屿扭头问到。
钟晚面无表情:“想不想的都得去,我的卖身钱都已经进钟辰那个奸商的口袋里了。”
卖身钱?江渡屿面上疑惑,就见钟晚将手机递了过来,和苏珂的对话框里躺着的几句:
苏珂:小姐,这是k市警署王淳义局长的联系方式。他想外聘您做特案组犯罪心理学顾问。
苏珂:万宸迁回k市王局帮了不少忙。
钟晚:好,回国的时候记得告诉我航班号。
短短三句话,却杀气极重。
江渡屿忍着笑意,将手机递了回去,挂挡起步。他怀疑钟晚最后那一句话对钟辰来说,是连夜把万宸再迁回国外的程度。
敛了笑意,他想了想开口说着:“听说特案组最近接了两起碎尸案,到现在还没头绪,估计是这个原因吧。”
敲着屏幕给苏珂回消息的手停了一下, 钟晚擡眸问到:“三天前在市郊东边的那个?”
江渡屿有些诧异,扭头对上她的视线:“你知道?”
脑海里闪过那晚红蓝交错的灯光,钟晚点点头。
“和九畹回家时正巧路过。”
“那是第二起,过多的信息我目前也不掌握。”江渡屿了然的点点头,在k大门前停了车。不理会周遭学生传来的窥探的目光,扭头冲身边的人问到:“下课什幺打算?”
钟晚晃晃手机上刚收到的短信。
“去拿我的精神赔偿款。你忙你的,我自己去4s店就行。”
看着屏幕上的提车信息,江渡屿只觉得这对兄妹有趣:“注意安全,晚上陪你去看家具。”
“好。”
车门关上后,就见窗外钟晚弯了腰,他放下了车窗询问的眼神望过去:“落东西了吗?”
车窗外的人摇摇头,只是笑颜明媚道:“辛苦大检察官送我上班。”
k市CBD,一栋商务写字楼矗立着,顶部硕大的“拓海”二字,在一众标志中极为显眼,因为它足够高,足够大。写字楼中时不时有穿着正装的员工来往穿梭着,平静却又繁忙。
二十楼一整个平层两面落地窗视野极好,随便一眼就能俯瞰着大半的k市。一个身着高定灰色西装的男人,快步走着。男人身形挺拔,极好的身材将没有弹性的西装面料撑满,隐约让人能联想到衣服下紧实的肌肉,腕间带着一块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机械表。美式寸头干净利落,却因为那副锋利的五官毫无少年感,有的只是无尽的攻击性。
跟在他身后的是个少年人,刚到二十的年纪,一身休闲潮牌,口香糖吹出的泡泡,配着那头鲻鱼发型,怎幺看都像是个纨绔的二世祖。少年人跟在男人身后一同快步走着,嘴还在抱怨着什幺,却没得到回应。
直到男人推开写着“董事长办公室”的木门后,冲着坐在落地窗旁的沙发上看书的中年男人,毕恭毕敬的喊了声“先生”,才将二十楼的静谧打破。
那人看起来好像三十出头,只有细看他眼角的几条皱纹,才会恍然大悟他的真实年龄恐怕在四十往上。二八分的侧背头有几缕落在眼角,领口微敞,露出半截锁骨,左腿落在右腿之上,笔直的西服裤子有些褶皱,却完全不影响他浑身上下的观赏性,看起来轻松惬意。
一本书落在他的腿面上,左手撑在额角,右手摩挲着什幺,细看是一块有些年岁的怀表,腿边是一支黑色的拐杖,在阳光的照射下暗纹隐隐闪着,拐杖的把手是一块白玉雕成的狮头。
中年男人眼皮未动,没对门口的两人做出任何反应,倒是男人身后的少年耐不住性子的开了口。
“到底什幺事啊哥,你把我从赛车场拉到先生这干嘛?跟你大眼瞪小眼吗?”沈则有些不耐的扒了一下眼前的碎发,顺带用口香糖吹破了一个泡。
虽被叫哥,可沈则与男人的样貌完全没有相似的地方。
坐着的人终于动了一下眼皮:“又去赛车了?”
吊儿郎当的人,立马噤了声,收回了嘴边的口香糖,眼观鼻鼻观口,支支吾吾道:“就,跑了两圈……”
吾乙本是个平淡如水的眼神,擡了眼皮甚至没有一丝情绪,可却愣是将沈则看的后背冒汗。直到看到先生没说话的收回视线,沈则才喘了口气。
往常这个时候沈昼早该借势说他两句了,可现在却面色沉沉的看着先生一言不发。
沈昼:“先生,小姐回国了,三天前。”
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有些喧闹的办公室,重回静谧。吾乙翻着书的手一顿,沈则更是愣住。
虽未说名字,可是在拓海能称得上“小姐”的,除了十年前离开的钟晚,还会有谁?
沈昼并没有催促吾乙的出神,因为他在知道这个消息时,也足足愣了十几秒,在场的三人有同样的认定,那就是只要可以,钟晚或许这辈子都不会选择回到k市。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沈则。
“回来?她怎幺可能回来!当初走的时候一声招呼也没有,都走了十年了还回来干什幺!”
少年人有些激动,胸膛起伏着,鼻尖喘着粗气,嘴上虽说着狠厉的话,眼眶却红了一圈。
即使见识过十年前因为钟晚离去发疯的沈则,沈昼却也对他嘴里说出的话感到不悦。略带震慑的斜了一眼,沈则只得冷哼着撇开了视线,只是紧握着发抖的拳头却在彰示着少年人的激动。
吾乙将视线移回了右手中握着的怀表,嗓音有些暗哑:“什幺时候走?”
沈昼克制住自己因为激动有些发抖的声音:“应该不走了。钟辰将万宸迁回了k市,阿晚做了k市的特聘教授。”
沈则猛地回头,面上说不出是激动还是愤激。下意识的向坐着的人看过去,那人顿住一瞬,最后磋磨着怀表的表面低低笑着。
“教授,已经长这幺大了吗?”
从董事长办公室退出来后,沈则才将在里面收住的疯劲全放了出来。
“她回来了却不来找我们,把我们当什幺了!”
“凭什幺她说走就走,说留就留!”
“先生为什幺不让我们去找她!我看就该绑回来关起来才对!”
这人的疯劲,沈昼是清楚的,可是当他说出“关起来”这种话时,沈昼还是没忍住转身扬起拳头,砸在了他的脸侧。
被打的人向后退了两步,愣在原地,连头都没有转回来,呆呆的看着地面。
“冷静了吗?”
沈昼声音低沉,将沈则离家出走的理智拽了回来。一如十年前那样。
“我以为你十年前就明白了,离开是对阿晚最好的结果。如果没有先生的默许,钟辰会那幺轻松的带着她离开吗?收起你刚刚的念头,别忘了当初你和我存在的意义是什幺,谁都可以做出伤害钟晚的事,但你和我不可以,永远,不可以。”
沈则不知是被那句话刺激到了神经,猛地擡头,舌尖抵着颊边,眼神像是一只近乎疯狂的野狗:“什幺意义?保镖?书童?还是可有可无的垃圾?我早就不是了,就算是,那也是当初。跟现在的我有什幺关系?既然她能选择回来,为什幺不能再一次的选择我们?十年前你们说我护不住她,我认了。为什幺现在她还当我是十年前那个废物?!我不认!”
“砰”
沈昼看着摔门而去的人,擡手摸过自己的头发,顿感无力。他很久没有这种无力感了,上一次还是在十年前贝尔彻内乱,钟汉卿被杀后,十九岁的他站在十岁的沈则身边,看着站在墓碑前不哭不闹的女孩时。那时候他就知道,从这一刻起没人能护住女孩了,沈则不行,他不行,先生更不行。
只有放她离开,才可以。
脑海中闪过十年前跪在贝尔彻地下室时沈则倔强的背影,他在原地走了几个来回,艰难的找回思绪,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最近派人盯着沈则,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及时通知我。”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半晌,低沉的声音空气平缓:“让贝尔彻的人盯着不就行了吗?”
沈昼解开西服扣子,叉在腰侧,看着楼下步伐急促的人,皱眉:“警察跟着,他才会收敛点。”
对面的人呼吸一滞,再开口难得染上了些怒气:“钟晚?”
沈昼有些头疼低且短暂的“嗯”了一声。
电话里的人只说了一声“知道了,随时联系。”电话里便传来了忙音。
身后的木门发出沉重的声响,沈昼转头一顿放下叉着腰的手,颔首道:“先生。”
吾乙拿着拐杖步伐稳健的走到他身边,扫视着k市的每一个角落。
“阿昼,你说飞出去的蝴蝶,为什幺还会飞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