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总,前台有人找你。”
俞霆点点头,随着办公室门关合声,拿起咖啡杯递到嘴边,里面已经空了。
他转悠至落地玻璃前,俯瞰着市中心的车水马龙。
作为鳏夫,他无心恋爱,也落下了对孩子们的关心。
只有这份工作,他用来麻痹身心,忙起来的时候可以什幺都不想。
玻璃映出憔悴面庞,他无奈叹息,心想要是妻子在世,估计会对他这副样子狠批一顿吧。
电梯到达一层,大厅里果然有个人坐在沙发上。
“你找我?”
男人没反应,俞霆还是走近他才擡头。
见到那张脸的瞬间,俞霆脚步顿挫,往后退了两步。
为什幺,这个男人,和妻子的容貌,特别是眉眼处,格外相似。
还有哪里?似乎下半张脸,又很像另一个故人。
向继方起立,一瘸一拐走近,戴上了助听器,他个子不算矮,短缩畸形的腿拉低了他的姿态,显得怪可怜。
塑料袋悉悉索索的声音将俞霆视线拉回低处。
透过皱巴的层叠红白,能依稀望见里面的信纸。
“俞总好。”
来往职员们讶异回眸,纷纷小声议论着,那个与CBD商业大楼格格不入的男人,看着虽然普通老实,却颇有种苦情剧的氛围。
俞霆扶住额,无奈道:“你过来吧。”
咖啡馆,他选了个人烟稀少的角落点了两杯拿铁。
两个男人面对而坐,俞霆手指叩着桌面:“你是明妍哥哥?”
向继方点头,为了他信服,接着,把信双手递过去。
信纸都发棉,明显收信人来回翻阅了无数次,熟悉的锋刃字迹穿透纸背,还有落款,俞霆情不自禁地泛起酸涩。
内容大致都在描绘婚后的平淡日常,一些连丈夫都没注意过的细枝末节,都通过信件向另一个人叙述。
而且,能从字迹里看出,妻子心情多半欣喜,纸里还夹着他们的全家福,特别是孩子们,每个年龄段的照片都有。
但是在11岁之后,戛然而止。
笔尖在纸上摩擦的声响很重,向继方眼神清澈,又焦急:你知道明妍在哪吗?
俞霆一饮而尽面前的拿铁,回过神来的时候,杯子都在跟着手指抖动。
他没回答,而是反问:“你怎幺找到这的。”
还没等到回复,印着俞霆名字的名片从夹层掉落,大约是跟着信件一起寄去,上面详细写着公司地址。
俞霆接着问:“你这几年都去哪了?”
在老家附近县城的电影院工作。
俞霆看他一身不算破烂,但也破旧的衣裳,黑黢眼角晒得皲裂。
电影院能晒成这样吗?明显是在室外的工种。
向继方窘迫地垂眸:偶尔会去工地。
很难想象,一个残疾人能干什幺,作为建筑师再熟悉不过那里的规矩。
大约是因为恻隐之心,俞霆想做点力所能及的救济,可刚递过去,向继方却坚决地摆手,继续开头的疑问:她怎幺了,从那时候开始再也没寄过信。
面前的人十指紧紧交叉摆在桌上一声不吭,连信件都不再继续看,向继方小心揣测。
你们……离婚了?
“怎幺可能。”俞霆语气微怒。
向继方好似自嘲般笑了:也是。
“她……”
俞霆几经深呼吸,还是没能将事实通过平静的语气对他诉述。
车是刚换过的电车,深色简约的外观在车川中急速驶过。
从高架一路开往僻静的郊区,绿化带逐渐变多,周围的高楼大厦也转变成低矮独栋。
直到车停在墓园,向继方愣在原地,不敢再继续向前走,他心底紧绷的那根弦,突然就断了。
渐渐,周围空气都变得冰冷,他从未想过,等待他的,会是一幢墓碑。
向继方是幼时高烧导致的哑,大半辈子没吭声,也不觉得对生活造成什幺影响,底层劳动人民,重要的不是说话,而是干活。
可现在,面对那张陌生又熟悉的黑白照片,他迫切地张嘴,想要发声,想通过嘶吼,甚至是无意义的泣声去发泄,他都没法做到。
这个时节并非清明冬至,四下寂寥无比,俞霆也早就过了掩面痛哭的年纪。
他更多的时候,只是静坐在办公室看着一家四口的合照,用辛辣刺激的酒精麻木神经。
很不甘,甚至是气愤,俞霆无数次自责,为什幺会让妻子独自带孩子去那幺危险的地方,又为什幺没有早点注意她与向龙私下的联系。
如果当初他不在乎,也不热衷于升职加薪,就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作为丈夫,他不够尽职,作为父亲亦是。
俞霆默默站在向继方的身后,看着抽动的肩,擦亮火机,点燃烟。
烟雾从口中呼出,尼古丁过肺的快感接踵而来。
若是一切都能被麻痹掉该有多好,但无论是烟酒,都只有当下的片刻令人舒爽。
剩下的,只是更痛更深渊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