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死。
拖着早已疲惫不堪的身躯，松仙茫然地走着。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离开家乡，起初是为了躲避追捕，后来却是为了逃脱吃人的妖兽……这一路他已经筋疲力尽。
快死吧。
跪倒在地，他真希望哪一刻自己闭上眼睛就再也无法苏醒，可家人在烈火中的嘶喊与哀嚎又总能让他在大脑的阵阵剧痛中醒来。
「叛国通敌」的罪名压在身上实在太重太重，父亲不过是心高气傲，何至于落得这样的下场。
擡起双臂支撑自己站起，然而多日不曾进食，松仙再度摔进泥土中。额头磕到一旁不知哪个妖兽吃剩的头骨，本就布满脏污的脸上更是血迹斑斑。
「吼……」
野兽的咆哮声从身后传来，松仙如释重负般闭上眼睛。
「嗷！」
然而利器破开皮肉的钝响过后，是重物倒地的声音。他无力地回头望去，看到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影。
他眼眶流进了血，视野模糊，只辨得清那是一名女子。白袍被狂风吹起，在她背后鼓动翩飞，仿佛下一秒就能展翅翱翔。
年浮玉拔出剑，振腕甩开污血，向他一步步走近——没想到进入梦境，竟是他们二人相识的场景。
她在他身旁蹲下，擡手擦去他脸上的脏污。白净纤长的手指沾上污秽，仿佛无暇美玉染上瑕疵，引人叹息。
「我用不好清洁术，只能给你随便擦擦。」
松仙如梦初醒，慌张躲开她温热的手：「别……别碰，脏。」
可惜自己没有带手帕的习惯，年浮玉继续为他擦拭：「四师弟，该醒了。」
他继续躲她，似乎没注意年浮玉说了什幺。
她只得紧紧扣住他肩头，手掌下的身躯过于消瘦，仿佛再用些力气就能散架。
「别躲了，我不怕脏。」
松仙沉默着一动不动。
年浮玉暗中释法同林沐交流：「林沐，找到他了，该怎幺让他清醒？」
「解除痛苦。」
「……」
年浮玉叹了口气，向上推推松仙的下颌要他擡头：「还走得动吗？」
他摇摇头，乌润的眼眸如一汪清泉，即便满脸狼藉也掩不住那双动人的眼睛。
「要不要和我走？」年浮玉当年就是这样问他：「但和我走的话，你就必须忘记发生过的所有。」
——她一剑斩杀妖魔，定不是普通人。
松仙蜷缩起手指，有几分忐忑：「仙真的可以忘记一切，重新生活吗？」
「全看你自己。」
这遍地的尸骨血肉，令年浮玉面露哀痛：「如今这妖魔横行的世道……过去并不重要了。」
*
磨蹭许久，年浮玉终于说服松仙，自己背着他前行。
入眼处尸横遍野，痛苦的哀嚎回荡在耳边，像挥不去的梦魇。然而就在这幺一个已经看不到任何希望的世界，出现了年浮玉这样的人。她表情冷冷的，看不出半点儿温柔，纤瘦的脊背硌得松仙浑身发痛——其实他自己好不了多少。但是，就在拥上她肩头的这一刻，松仙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稳。恐惧与惊慌完全不知所踪，他甚至觉得有她在，自己可以安心睡上一个好觉。
疲惫与困倦涌来，他合上眼，靠在她肩头睡着了。
*
就在松仙沉睡的那刻，梦境发生了变化。
身后的松仙不知所踪，年浮玉发觉自己站在桃花小院的院门外。院门两侧贴着谁的墨宝，上书：玉桃满目恋念他，青松如旧待白发。她看了看，觉得笔迹有些熟悉，随后推门而入。
院内晾晒着数种植物，那人正站在药架前整理药材，听到脚步声，回首冲她悠悠一笑。
「浮玉。」
松仙仍旧是那身雅致朴素的青袍，头顶发髻用一根玉簪束好，余下青丝披散在肩头，绸缎般光滑柔软。
「今日怎回来这样晚？」他快步走来，拉起她的手吻了一口，动作娴熟到仿佛每日都做那般自然：「仙好想你。」
「你……」
年浮玉正要开口，松仙却想起什幺似地，匆忙走进小屋：「锅里的鱼还炖着，怕是要烧干了……」
一脸迷茫的年浮玉被松仙拽到饭桌前，吃了顿香喷喷的晚饭。她辟谷多年，突然吃下那幺多食物却也不见不适，反而吃得津津有味。
松仙问她今天都做了什幺，年浮玉答不上来，他便以为她身体不适，又将她带到卧室诊脉。
「好像无碍。」松了口气，松仙看看她，又觉得只看不够，凑近在她香腮吻了口：「浮玉定是累了，不如今夜早点儿歇下吧？」
他问得轻柔，将一个又一个吻落在她唇角与鼻尖，面上没有局促，只有满心的欢喜与疼爱。
这样热情的松仙让年浮玉有几分不适应，等她回过神，自己已被他放倒在床间。
松仙笑着垂首，青丝从肩头滑落，带来股略微苦涩的药香，她轻嗅着，似乎这香气已经陪伴她多年。
他再度吻了上来：「娘子，今夜我们用哪个姿势……」
*
四师弟做的梦……他一定不想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