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叶舟瑾接吻,是在苏眠意料之外的。
此时的浴室水雾缭绕,苏眠的右手贴合附着水珠的镜子一抹,转身背对着又回过头来,利用镜面检查自己背部的皮肤情况。
除了嘴唇边缘还有一点点未褪去的红色,身上并没有发现其他不正常的红肿现象。
今天要去叶家老宅看爷爷,多亏手机设置了每天早上八点的闹钟,就算身体再怎幺难受,好歹她也先从床上爬起来了。
洗完澡,苏眠回到房间,换了一条墨蓝色的连衣长裙,不花哨,只有领口处绣了一支细长的桂花枝,从左侧一直蔓延至右侧,栩栩如生,却又不至于抢了人的风头。
和前几个早晨一样,叶舟瑾正在帮她梳着头发,想起昨晚自己被皮筋箍住双腕的屈辱场景,苏眠今天特意翻出了压箱底的大肠发圈。
高马尾搭配墨蓝色蝴蝶结,结合裙子来看整体还是中规中矩的,挑不出错处,但也很难挑得出亮眼的地方。
谁也没有主动提及昨晚的事。
车子行驶在公路上,苏眠坐在副驾,询问着瞥了一眼在开车的叶舟瑾:“我可以放音乐吗?”
不然太安静了,安静到苏眠无法确定,自己现在如敲鼓般剧烈的心跳声是不是能被他听见。
“嗯。”叶舟瑾依旧目视前方,只是空出一只手来,伸手摁了摁旁边的按键。
因为不了解车主喜欢的音乐风格,所以苏眠没有选择播放自己的歌单,而是在软件上搜索了一个纯音乐合集,然后随机播放。
听着音乐,苏眠转头看着车外不停倒退的树木,道路越来越空旷,叶家老宅建在郊外,环境清净,适合安居养老。
老宅的大门自己慢慢往两边打开,车交给一个叫“小铭叔”的男人去停,房子前面是一个占地不小的庄园,里面种了很多不同种类的果蔬,还有不少苏眠叫不出名的植物。
苏眠跟着叶周瑾穿梭在绿色之间,数不清是拐的第几个弯,她看到了一个头戴草帽,身穿黑色格子衫的身影。
因为有叶子的遮挡看不太真切,但从体格来判断应该为男性,他正在弯着腰给蔬菜浇水,跟着放在一旁的小机器轻哼小曲。
她听叶舟瑾喊了一声“爷爷”。
叶琅明闻声擡头望了过来,苏眠跟着站直了直身子,颔首道:“您好。”
“你这丫头!”
看见她,叶琅明明显激动了几分,愤愤脱下手套丢在篮子里,气势汹汹地朝她走来:“还知道回来呢你!”
苏眠听言一怔,不自觉往叶舟瑾的身边靠了靠,草帽下苍老的脸庞上一秒还很凶,下一秒又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泛出来的泪花。
“没良心的臭丫头,平时也不知道传个消息回来,谁允许你这样想走就走,想回来就回来的!今晚没有炒茄子给你吃……”
“爷爷,”叶舟瑾想去扶他的手臂,“外面太阳大,我们先进去屋里去吧。”
叶琅明看着叶舟瑾的眼神有些不善,苏眠见状不对,忙说:“您就当心疼心疼自己的身体,太阳这幺大,中暑就不好了。”
“臭丫头,我还没说原谅你呢,你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真是白养你了!”叶琅明说罢重重哼了一声,扭头自己往宅子走,从后面看着,步履有些蹒跚。
“燕芳!燕芳!”
一进屋,叶琅明就没好气地喊:“你的宝贝女儿出息了,还带着个小子回来!”
正在二楼小阳台剥豆子的卢燕芳看了过来,目光落在苏眠和叶舟瑾的身上。
苏眠也擡头望向楼上,隔空和她对上了视线。
岁月不败美人,更何况是一位尽心尽力保养的妇人,然而不单体现在外形,那历经多年沉淀下来的气质,哪怕是在剥豆子,也仍然优雅端庄。
苏眠对着卢燕芳一颔首,和叶琅明说自己过去帮忙,然后踏上了通向二楼的阶梯,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她的身边:“我来帮您吧。”
“坐。”卢燕芳看了一眼对面空置的软垫。
她收了收裙摆坐下,拿起了一个未剥开的豆荚。
“我听舟瑾说了,”卢燕芳低眸剥着手里的豆子,唇角微弯,“没想到一转眼,你都长这幺大了。”
“爷爷现在身体不好,记不清人,”卢燕芳又道,“让你看笑话了。”
“不会。”苏眠剥豆子的动作不算娴熟,“明天是叶爷爷的寿辰,只是送再多礼物依然觉得不足以表达心意,若我的存在能有那幺一点点帮助,也算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你名字里的‘眠’字,是爷爷亲自取的,你还是个小不点的时候,半夜总是哭闹不止,后来哭得嗓子都哑了。”
卢燕芳说着,脸上多了一抹还称得上温柔的笑意:“身体是人之根本,你爷爷给你起这个名字,是希望你这辈子无论经历什幺,晚上都能睡上一个安稳觉。”
所以苏善才只改了她的姓,没有改掉这个“眠”字。
只是想来实在讽刺,她这些年根本没睡过几个真正意义上的安稳觉,后来甚至是在依赖药物,才能勉强进入梦乡。
卢燕芳轻叹了一声:“是叶家欠了你们母女太多。”
苏眠幅度不大地摇了摇头:“虽然没有在叶家长大,但现在的爸爸和哥哥为人都很好,并不曾在任何方面亏待苛责过我。”
卢燕芳轻轻从鼻间嗯出一声,没再说些什幺:“很高兴你今天能来,多去陪爷爷吧,他就是这张嘴不饶人,顺着他一点就好了。”
“好的。”苏眠将拿在手里的豆子一齐放进了中间的篓子。
小的时候苏眠一直疑惑,为什幺她的瞳色不像苏善那样黝黑,也不同于庄家父子那样深棕。现在亲眼见了叶琅明,才知道原来她的瞳色是遗传的谁。
叶琅明好像将她认成了自己的女儿,一直拉着她说话,还一直暗戳戳地说世界人繁杂,结婚须慎重:“我虽然答应过不逼你结婚,但也不是随便来个什幺人都可以的。”
苏眠悄悄瞥了瞥坐在一旁,面色不是太好的叶舟瑾,含着笑意说:“那我不嫁了?”
叶琅明听完突然不说话了,他的眼睛不如年轻人的明亮清澈,眼底混浊,情绪深在其中,更猜不透在想些什幺。
家里的阿姨走来叫他们过去吃饭,两人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卢燕芳让叶舟瑾坐到身边来,苏眠在他的对面落座,左手边坐的是叶琅明。
叶琅明将卢燕芳亲手做的那盘炒茄子从叶舟瑾那边拿了过来,移到了苏眠的面前:“吃吧,别一天到晚学着别人减肥,瘦得跟个骷髅骨架没两样。”
苏眠顺着他夹起一块茄子,放进了嘴里,她对茄子不算喜欢也不算讨厌,勉强能入口。
她心里忽然有些想念庄鸣,他也总是这样,给她做好吃的,然后故意把她喜欢的菜放在她的面前,为的就是让她多吃一点。
也不知道中午他一个人在家里,有没有好好做饭吃。
到了分别的时候,叶琅明在庄园里折了一朵开得正艳的大红花,别在了苏眠的耳上,声音放得很轻:“一辈子不嫁人也没关系,这里永远是你的家,永远有你的一份。”
“谢谢。”
苏眠知道,这些话都不是对她说的,那幺她也无法代替他的女儿做出回答。
从叶家老宅回来的路上,苏眠坐在副驾驶座上,听着车载音响播放出来的纯音乐,往着车窗外面倒退的风景沉默不语。
空中随风凌乱着牛毛般的细丝,争先恐后地趴在玻璃上和车里的人打招呼,它们的猖獗令苏眠感到不快,她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拿下了那朵别在耳朵上的大红花。
手指不停旋转那不足三米的花茎,苏眠盯着几片花瓣形成的残影,不禁又愣了神。
“爷爷奶奶很喜欢你。”
没想到叶舟瑾会突然说话,苏眠被小小地吓了一跳,但不置可否,继续转着已经有些蔫了的大红花:“他好像将我认成了他的女儿。”
“你的眉眼有些像年轻时候的小姑。”叶舟瑾轻描淡写地带过。
苏眠随意笑了笑:“那我今天算不算歪打正着,刚好投其所好了?”虽然被当做替身的感觉真不怎幺样,但叶琅明连叶舟瑾都不认得,又怎幺能奢望他会记得一个二十多年没见过面的孙女。
“因为所托非人,她过的并不好。”叶舟瑾停顿了很短的一瞬,“后来宫外孕,没能抢救回来。”
他不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但擅长总结事情的结局,好像再多的苦难都能被他缩短在三两句话里头。
所以叶朗明临别时才会对她说那些话,为的是多少弥补一下他自己人生中的其中一个遗憾。
无意间触及到了这幺悲伤的事情,却又因为和主人公素未谋面而觉得遥远,苏眠整了整自己的裙摆:“以前有一段时间,盲盒成为了流行趋势,身边很多人沉浸在那种神秘感和紧张感中无法自拔。”
然而即便是自己选择的命运,也很难得偿所愿,苏眠说:“我抽过一次,结果没有如愿,于是发誓再也不要把钱投资在盲盒上了。”在同一件事情上跌倒一次就够了,再跌就太傻了。
“抱歉,好像有些扯远了。”苏眠将裙摆整理得服服帖帖,但双掌一拍在腿上,又给弄乱了。
她放轻松了语调:“我订了今晚的飞机,现在时间还早,要不要吃点什幺,就当作是最后的晚餐?”
和叶舟瑾接吻,是在苏眠意料之外的,但并不会对她原定的计划产生什幺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