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中午,外面的风雪已经停了一会儿。
好不容易等头发干透了,赵念就嚷嚷着要到外面透气。
赵桓拗不过她,只得依从。
出门的时候,看守他们的女真男人对着赵念笑了笑。赵桓低下头,假装没看见。
塞外的隆冬寒风凛冽,广袤的平原上是一望无际的苍苍白雪。即便穿着厚厚的衣服,也会觉得寒冷。
赵桓裹紧了,远远地看着赵念在雪地里玩耍:这是他在这里唯一可以用来取暖的——不管是心灵还是身体——失去了对方的温度,就会感到彻骨的寒冷。
上天对他这个可悲的男人唯一对仁慈,就是在接连从他身边剥夺走所有人之后,还肯勉强留下一个带来些许慰藉的赵念。
“爹爹你看!我栽的梅树开花啦!”赵念忽然跑过来,献宝一样把一朵沾着雪的梅花聚到赵桓面前。
“……很漂亮。”
赵桓说着,心里却想起一句词来:家山何处,忍听羌笛,吹彻梅花。
写这句词的人,他的尸骨,已经销蚀在冰雪里了。
赵桓忽然感到鬓间一凉,回过神来才发现,原来是赵念把梅花簪到他鬓边了。
“好看。”赵念认真地说道,“这可是今年的初梅,爹爹不要弄丢了哦?”
“……当然。”
赵桓捏着她的手腕摩挲。他一时感慨不已,俯下身抱住她,赵念就踮起脚尖吻上去。
梅花的香气也沾染到她身上了。
赵念忽然又挣脱开,拽着赵桓要回屋子里去。
她又折了几支梅花送给看守他们的女真人:这些人都是姓完颜的金国宗室。
最开始他们还是很安分的,不过自从完颜亶性情大变、金国朝堂一团乱麻,顾不上宋室俘虏之后,他们的态度就变得有点微妙了。
其中一个人摸了摸赵念的头发。
这些,赵桓都看在眼里。
赵念嘴甜讨巧又长得漂亮,和看守的关系密切:为了改善她和赵桓作为阶下囚的日常生活。
真是个好姑娘。
赵桓想。
赵念很优秀。如果不是血缘关系,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是她的亲生父亲,大概赵念是决不会和他这样不讨喜的人产生什幺感情的。
赵念抱着一个坛子走进屋子里,又翻出一盒干巴的碎茶叶来。
“你做什幺?”
“泡茶呀。”赵念笑着说道,“这是我去年从梅花上收集的雪水啊,爹爹忘了吗?”
她利落地开坛泡茶,脸上带着雀跃的笑容。
啊呀。
赵桓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感伤。
他的女儿——生命力太过于旺盛了。就像在隆冬破土而出的嫩芽,即便风催雪淋,也要咬着牙往上钻。
身为阶下囚,居然还有十足的闲情逸致去存雪水、细烹茶,还不忘向茶碗里加一朵梅花点缀。
不得不承认,就是贪恋着一点青春、一点激情,他才走到了背德的这一步。
最初,赵桓本以为会迎来激烈的反抗,但赵念只是乖顺地接受了他,平静地就像从小到大十几年那样的听话懂事一样。
也许,眼睁睁看着兄长、姐姐、身边所有人都不断死去,这个一出生就没有母亲、靠着米糊活下来的孩子,也和他一样,需要更多的温暖来支撑自己活下去吧。
赵念似乎感知到了赵桓的目光,抿着唇甜甜一笑,把泡好的第一盏新茶递到他面前:“爹爹快尝尝。”
她眨了眨眼,目光带着几分期许。
茶水入喉,赵桓却尝不出什幺味道。他的味觉早已钝了,随着他的生命力一起流逝。
但面对女儿,他还是点点头,露出一个笑容。
见此,赵念便迫不及待地喝掉了剩下的茶水。又忙不迭地出门去收集今年的梅上雪了。
也许她并不会品茶,赵桓慢慢地想,她只是,找一点事做,来抵消漫长的囚徒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