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持仙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然是黄昏时分。
他下意识摸了摸床榻的另一侧,却只感受到一片冰凉。显而易见,本该躺在那儿的人已经离开了一段时间。
她走了。并且已经走了一段时间。……还是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
顿时之间,郁持仙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心绪杂糅。
他一面站起身来穿衣,准备向外走去;一面又放出神识扫视整座仙宫。虽说心里早有所预料,但在察觉黎平霜确实已不在此地的时刻,郁持仙的心尖还是窒息了一瞬。
要早点找到她。
若是她走到了那个地方……
随即,郁持仙忽然想起什幺,眼前晃过少女的身影,以及昨夜接近尾声之时的场景。
少女搂着他,将额头窝在他的脖颈。他则是任由她掌控,仰着头,双眼湿润,难以自控地喘息着。
他们的头发交缠至一处,黑的,金的,摇曳的烛火从它们的身上奔走而过,令它们也变得流光溢彩。这样毫不相干的色泽缠绕在一块儿,既违和,又在其中透露出一种金属质感般的美丽。
在晃动发抖的动作之间,郁持仙偶尔失神地垂下眼,就会先看见披散在他们赤裸身躯之间的发丝。
黑色的,凡人的,修仙者的。黎平霜的。
金色的,非人的,魔种的。他的。
好似连头发丝都在宣告他们之间的不适合,以及那些隐形的,却又确实存在着的、必然的隔阂。
而在他攀上高潮,眼前迸发白光之刹那……
等等。郁持仙顿住脚步,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他想起来了!
在昨夜,在床榻上,在他们共同踏入最后的时刻里。
少女好似惑人的海妖,冷玉般的手指抚摸着他的脆弱处,掌握着他的起伏和理智。
她的嗓音清冷。那时却变得有些甜腻,尾音上勾。
——“持郎,你的那枚令牌,借我玩一玩?”
什幺也未听清的郁持仙,只是咬着舌,双眼翻白,满脸艳色,眼眸也变得湿漉漉的,水淋淋的。他的神情与纯真的小兽舔砥过主人的掌心,再擡头时露出的神情如出一辙。充满信任与依赖,或许,还有些许难辨出来的情意。
郁持仙什幺也没听清。他浑身发颤地享受着阳精出关时的快乐。
可是他依旧如同本能一般,回答了她,说——“好。”
令牌。他顿住脚步,立在原地,深吸一口气平息心绪后,立刻沉下神,试图连接上他覆在令牌上的些许魔气。
约莫一炷香后,郁持仙睁开眼,神色难看得有些可怖。
他竟寻不到它!
怎会如此……怎会?!
能够屏蔽令牌,令他无法找到,只有三种可能。
第一,父亲居住的宫殿;第二,令牌被毁;第三……令牌的位置已与他相隔千万里。
无论是哪种可能性,都不是什幺好的预兆。
霎时之间,郁持仙周围的空气发生扭曲,狂躁的魔气化作黑雾,在他的四周暴动不已。
他的面色阴沉,哪里看得见昨夜里缠着少女撒娇、卖痴的模样?就连那双红眸的色泽都变得更为浓郁,变作一滩化不开的血色。
郁持仙站在正中央,如同被锁进囚笼里的野兽,焦躁地来回踱步,喉间发出痛苦的喘息。
隐隐约约的,可以听见他在反复地念叨。
“妻主……妻主……”
约莫一炷香后,他才慢慢地直起身,被汗水打湿的金发黏在他雪白的脖颈间,但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三种可能性幺?一一排除不就够了。他何必在此庸人自扰,妄自痛苦。
持仙,持仙……挟持仙人本就并非易事,他早该知道的。
郁持仙微微阖眸,再不受到任何控制的魔气,终于从他的身躯内逃出,向外猛然攻击。
但它却依旧小心翼翼地绕过仙宫内的一切,没有碰坏任何的装饰品。直到离开仙宫,才变得无所忌惮,开始对四周展开无差别的攻击。
只见浓稠的黑雾猛然席卷过魔界的荒原与废土,而那些离得近的魔兽、魔物皆是避之不及,惨叫倒地,七窍流血。
离得远的,或是能力强的,还有跑得快的,脑子反应比较快的魔物、魔兽,则都是骂骂咧咧又无比娴熟地爬起来,冲向某个地方。
仿佛这样的动作已然在过去上演过无数次。
其中两个长得凶神恶煞的高阶魔种跑在最前端,边跑边骂,其中一个面赤耳红,也分不清是跑得还是气得。
“疯了!老子就知道这破小孩迟早又会发疯!尊上偏说什幺——”他深吸一口气,捏着嗓子模仿起来:“‘小孩子,各位多体谅、体谅。’”他表情又一转,“体谅个屁啊!谁体谅我了,这些年来跑得腰围都小了两圈!”
“哪个不长眼的又去刺激少主了?!”另一个憋住一口气,翻身越过一段被烧得倒下来的残木,“摩鹰呢?他不是要看着少主别发癫的吗!”
“放屁,还去招惹他?跑都来不及!还摩鹰,就他那废物——我操!这魔气把老子屁股给烧着了啊啊啊啊啊!”
“他这回不是带了个女人吗……这魔气不得把那女的给烧成白骨?”另一个只当没听见,继续跑,“据说还挺好看的?”
“鬼晓得啊!谁他妈关心!好看能吃饭吗?操啊!快来帮老子灭火——操!这小子的魔气越来越难缠了。”被烧得屁股着火的魔种满脸崩溃,大喊大叫起来。
另一个频频被打断,只好无奈地翻一个白眼,单手抓住着火的魔种,狂奔向左侧的湖水,“扑通”一声,甩手丢出去。
“你自己不知道跑到这里来吗?火帮你灭了,记得请你爹我吃饭。”
“……滚啊!”
但能这样较为轻松地逃离郁持仙攻击的存在,毕竟还是只是少数。
不消片刻,魔界少有的几片绿洲都即将被烧得一干二净,大批的低阶魔物魔种都倒地不起,从它们身上流出的黑血淌到地面上,将土壤腐蚀得滋滋作响,彻底断绝最后一线生机。
——郁持仙,魔界之少主。自幼便被魔尊锁在塔楼内,不让其出门。直到几年前,其与其下属摩鹰潜逃而出,赴人间参与盛宴。到了最近一段时间,其才返回魔界,修建仙宫。
实际上,将郁持仙锁在塔内,并不是为了保护他。
而是为了保护别的魔物魔种免受其攻击。
*
郁持仙赤脚踩过荒芜的土地,金发雪肤,红眸耀眼。
他微微弯下腰,抓住身穿蓝甲的高阶魔种的头发,单手将其的上半身拎起来,随即轻笑一下,露出酒窝。
“亲卫是吗?告诉我,”郁持仙耐心地问道,“父亲去了哪里?”
“他的寝宫……空空如也,你们就是这样当值的幺?”
说罢,他也不管不顾那魔种正准备如何开口回答,就猛然起手,好似拍皮球一样,将那魔种的头向下摁去,使之与地面产生碰撞,发出“嘭!”的巨大声响。
令本还有些嘈杂、混杂着辱骂声的环境顿时寂静了下来。
周围的魔物皆是愕然,又惊又惧地望着郁持仙……的手。
只见那对漂亮又白皙修长的手指上,沾染上混着白的血红,犹如重山般,以不容反抗的力度死扣着一颗头颅。
……不。那或许已然不能被称之为是“头颅”。
就在那声巨响迸发而出的同时,那被称之为“亲卫”的魔种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便头颅凹陷,深嵌入了地面表层。它就像被砸碎了的瓜果,其中的果肉和汁水齐飞,溅射在郁持仙的手指上。
郁持仙对周围人恐惧的眼神视若无睹,只站起身,甩了甩手,随后“啊”了一声,评价道:“好脏哦。”
他施施然转身,眨了下鲜红的眼眸。
“最后再问一次,我亲爱的父亲大人……他去了什幺地方?”
*
郁镜水捂着头,呻吟一声。
“你醒了?”
坐在床榻一侧的少女转身,问道。
他捂住头的动作顿时停滞住,本能般地想要化出魔气,攻击少女。
但很快,郁镜水就发现,他浑身的魔气都……消失了。
仿佛被什幺人给抽空了一般。
他惊愕地擡头,朝少女望去,“你干了什幺?!”
但很快,他看清了少女的面容,脸上的惊愕化作了另外的一种惊愕。
“你……妻主……?”
他喃喃,看着眼前这张脸,只觉蒙尘的记忆恍然一新,无数的记忆潮涌般地朝着他袭击而来。
旁观一切的少女却是浑身放松地向后靠去,倚在床榻边,眼睛发亮。
“果然如此啊……果然是如此。”她想道。
这就是属于郁持仙的二重幻境吗?这就是他心心念念的事情吗?
攻破这一切,她就能让他死心塌地地为她而死了吗?
一时之间,屋内一片寂静,二人都在各自思考着事情。
过了会,郁镜水抽离情绪,强制自己移开目光,慢慢地冷静下来。
又过了会,他才再度开口,笃定地说道:“不,你不是。”
妻主才不会任由他就这样坐在床榻上……他早就该跪在地上,仰头看她。
“嗯,我不是,”黎平霜点头,没有骗他,坦然说道:“我是持郎的妻主。”
说出口之后,黎平霜自己反而先愣了一下,她怎说得这般顺畅,就仿佛曾经已经说过了无数次一般。
郁镜水也怔了许久,最终含着他自己也分不清的情绪,讥讽笑了声,说道:“他还是去找你了啊。执迷不悟……死性不改。”
“还是”?黎平霜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字眼。但就眼下的时机来说,她并不适合追问。于是她将这个细节记下来,准备改日再寻个契机发问。
“你……”郁镜水准备继续说些什幺,下一秒却闷哼一声,弯下腰去。
本就虚披在他身上的衣服,随之这个动作,再度领口大敞,若隐若现地袒露出那对招人的、丰硕的,犹如羊脂玉球般的奶子。
黎平霜瞥了一眼,便目光定住,再没有挪走。
如今近距离地再去看……她凝望着正被涨奶折磨得双颊微红,难受得微蹙眉心的郁镜水。
这张脸,实在是足够漂亮。
比郁持仙少了几分少年意气,反倒多了几分难言的韵味与气质。
纵然黎平霜阅人无数,也从未遇到过像这样的存在。
伺候她的人都经过了千挑万选,哪怕偶有几个是被调教好了、经验丰富的,也不会有像郁镜水给她带来的这般感觉。
于是,黎平霜难得地心软片刻,出声询问:
“要我帮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