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过去,祁元妆既未见空莲回来,也未曾收到他一封书信,心里不免急了起来。她急急地去找纪唐说了心中担忧,纪唐略微思忖,安慰她道:“臣猜测,空莲师父回寺后,应是潜心修佛,暂且无暇给公主修书罢?公主莫要着急,不妨再多等几日,或是遣人到寺中看看?”
祁元妆轻咬着唇思索片刻后,坚定道:“不,纪哥哥,你陪我去一趟那灵古寺罢!”
纪唐吓了一跳:“公主,这不可啊,虽说灵古寺允许女香客进寺,但您是堂堂长公主,怎可私自前去?”
纪唐所言是在情理之中,祁元妆身为皇家长公主,若要到那寺中,自然是要提前让寺院闭寺谢客。
可祁元妆这任性的性子,一旦想了,哪管这般多,当下便闹着要去。
这让纪唐很是为难,他本想再劝劝祁元妆,却被她缠闹不休,实在没法,只得答应了,好说歹说,才劝下她明日再去。
第二日,纪唐跟着祁元妆,还带上了云松,以及府中的随从、家仆,便乘马车往灵古寺去。到了寺门外,云松从马车中下来,向迎客僧作了一揖:“劳请师父通告方丈大师,长公主驾到,事出突然,未能提前告知贵寺,还请见谅。”
迎客僧虽未曾见过云松,但他看云松衣饰华贵,本就不是寻常富贵人家的打扮,那马车更是一看便价值昂贵,自然不敢怠慢,一边将他们往寺中请,一边遣了另一个年轻的迎客僧去通报方丈。
方丈急急忙忙迎出来时,祁元妆已在迎客堂等着了。
“老衲不知长公主贵驾光临,未能提前迎候,还请...”方丈双手合什,话还未说完,就被祁元妆打断了。
“方丈大师不必行这虚礼,本宫今日来,是想寻人的。”
方丈愣了下,很快便明白,她是来找空莲的。但他还是硬着头皮,佯装不明地问道:“不知长公主要寻的是...?”
“空莲。”祁元妆很是干脆,“他十数日前,从本宫府中告辞回寺,可他归寺这许久,却从未向本宫修书报信,本宫认为此举不妥,便想到贵寺来,请空莲师父与本宫当面解释。”
方丈沉默良久,长叹一声,将空莲跳崖自尽的事说与了祁元妆。但他深知有些话不可说,因此,并未说出他已经知晓空莲与她的关系。
祁元妆如五雷轰顶,呆愣着说不出话来。
垂侍在她身后的纪唐和云松也惊呆了,尤其是纪唐,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本是好意想让空莲回寺中静心修养,可他竟然...
祁元妆沉浸在震惊之中,久久无法言语,她想不明白,人...怎会说没便没了?好好的,为何要跳崖?
她茫然地低喃道:“怎会...怎会?他在府中时...过得好好的,我也...我也从未苛责、刁难于他,他为何...这般想不开...你...是不是你们...!”她从椅上突然站了起来,指着方丈准备发难。
“长公主...!”纪唐连忙制止,他知此事实则与祁元妆也脱不开干系,纵使在灵古寺中发生了甚幺,也不过是一个催化罢了。若是让祁元妆由着心情责难,只怕会让旁人觉察出甚幺来。
他朝云松使了个眼色,云松立刻会意,上前哄劝祁元妆:“长公主...此处怎说也是皇家寺院,公主切莫失了分寸...此事交由纪兄处置罢,臣先扶您回马车上可好?”
其实祁元妆的一口气,也就只能支撑着她说出那半句指责的话,说完她便整个人泄了气,云松一搀起她,她便两腿一软,靠在了云松怀中,泪珠儿也不住地滚落下来,却也再说不出一句话。
云松见着自然疼惜,随意地向方丈行了一礼,便急忙扶着祁元妆往外走去。
纪唐见他两人已踏出了迎客堂的门槛,便向方丈一拱手,问道:“可否请方丈大师详细说与在下,空莲师父回寺后,究竟有何事发生?”
方丈有些犹疑:“敢问这位公子是...?”
纪唐连忙表明自己身份:“哦,在下姓纪,是长公主府中的家臣。空莲师父在长公主府中传经授道,在下也陪同长公主一同听过,且他在府中作为客卿,在下与他也有交情,闻此噩耗,在下心中也是悲痛非常,还请大师说出实情,在下回去也好安抚长公主。”
见方丈还是迟疑不语,纪唐心中猜到了一二,压低声音问道:“可是...与长公主有关?”
方丈的脸色明显地一变,闭眼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这般反应,便让纪唐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他心里也知道方丈的忌讳,又问道:“空莲师父...是否被大师责罚后,一时想不开?”
方丈长长地叹了一声,并不言语。
“其实...此处只有在下一人在此,大师不必过于谨慎。在下也并非要对大师兴师问罪,只是...空莲师父先前在府中,长公主并不允他回寺,是在下对长公主几番劝说,希望能让空莲师父回寺静心,她才应允的。”纪唐也忍不住叹了一声,“若不是在下极力劝说,空莲师父未曾回寺,也许...便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说着,纪唐的神色也有些郁郁起来。
方丈见状,只得劝道:“纪公子不必自责,其实...唉!也是老衲的处置过于决绝,空莲他虽是触犯戒律在先,但老衲为保灵古寺上下平安,选择将他逐出寺去...他自幼便是孤儿,生长在寺中,被老衲逐出寺门,又应何去何从?空莲,是老衲害了你啊!”方丈说着,忍不住老泪纵横,泣声悲切。
纪唐终于明白了事情原委,空莲本就是想回寺静修,却又被发现破了戒律,还被逐出这他自幼长大的地方,他一时又回不得长公主府,万念俱灰之下,便选择了末路...
可此事既怪不得祁元妆,也怪不得方丈,也许只能怪世事弄人罢。纪唐心中也难免涌起悲伤之情,但还是忍着伤怀,反过来劝慰方丈:“大师,大师也莫要将缘由都怪在自己身上,任谁也想不到,空莲师父竟会...”他又叹了一声,起身告辞:“长公主还在外等候,在下也不便久留,今日便先告辞了,请大师不必忧心,不该说的事,在下是不会说出去的。”
方丈很是感激,合什一揖:“纪公子聪慧心善,如此恩德,老衲不敢忘怀。”
纪唐摆了摆手,便离开迎客堂,回到祁元妆的马车中。
祁元妆还伏在云松怀中哭泣,云松则轻抚着她的背,不发一言。见纪唐回来,他投去探询的目光,纪唐朝他微一点头,吩咐车夫道:“回府罢。”
到了归程半途,祁元妆终于止住悲泣,她从云松怀中擡起头来时,小脸都泪湿了半张,双眼更是红肿。云松擡起衣袖,替她轻轻擦去脸上泪痕,柔声哄道:“公主哭出来,可好些了?”
祁元妆先是点了点头,后又摇头:“我还是不明,空莲哥哥他怎会...”说着,她又要掉下泪来,纪唐连忙劝道:“公主且先莫要再想了,哭坏了身子可不好,待回了府中,臣再慢慢说与公主罢。”
祁元妆确也是哭得累了,没有精力再闹,便枕在云松腿上睡着了。待回到府中,纪唐也不主动提起,只交待婢女们备好热水、饭菜,侍候她沐浴用膳。
祁元妆恢复些心情体力后,又缠着纪唐要知道事情原委,纪唐思前想后,还是隐瞒了空莲是因听到她喊出骁王爷的名字才决意离去,只说他是因在寺中自渎被发现,遭逐出寺,一时想不开才投了崖。
祁元妆听后,难以自制地又哭了起来,纪唐在旁劝慰了许久,才将她哄得平静了些,侍候她睡下了。
一连几日,祁元妆都在低落的情绪中度过,母妃去世时她年纪尚幼,还不太明白生离死别之痛,此次空莲的事,对她而言,可算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直面死亡所带来的悲伤。
在府中郁郁寡欢几日后,祁元妆决定进宫找秦月镜叙话撒娇一番,以排解自己心中低落难过。
秦月镜自然是欢迎她来,但见她来时不似往常那般欢欣雀跃的,便问她发生何事。
祁元妆也不好向她说自己在府中养了好几个侍臣的事,更不好说其中一个还是和尚,只能含糊其辞地说有个熟识的人因事自尽了,自己心中难过。
秦月镜听了,也不禁有些感叹,见她愁眉苦脸,也就不再多问,只温柔地陪她说话,又吩咐知礼去准备她爱吃的点心,吃过点心后,又带着她到御花园赏花看鱼,只希望能让她开心些。
有秦月镜陪她说话,祁元妆确实是感觉心中憋闷去了不少,从御花园回来后,她便缠着秦月镜道:“皇嫂,今日能让元妆宿在宫中幺?”
秦月镜一愣。
祁元妆又拉着她的衣袖撒娇道:“我若是回到府中,难免又独自伤怀,皇嫂定不忍心看我这般,皇嫂就让我留下罢~”
“这...”秦月镜犯了难,若是过去,她自是巴不得祁元妆能留下陪她说话,可如今,每夜里等着祁元啸从那扇窗进来,成了她在这四方宫墙中唯一的期待,若是让祁元妆留下,今夜便不能让祁元啸来了,若不让她留下,秦月镜心中又有些不忍。
但她看着祁元妆那可怜兮兮的小脸,最终还是心软了,只能点头道:“那好罢,本宫命人去向陛下禀报一声,你今夜便留下罢。”
说完,她唤了声“知礼”,知礼自然会意,应了一声便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