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很合胃口,连面包渣都没剩下。
吃饱喝足的余小鱼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她听不懂西班牙语,却看着电视剧咯咯直笑,两只脚搭在茶几上晃来晃去,江潜收拾桌子的时候,不禁老往那儿瞟。
怎幺看都很……
有一种,让她生孩子就要遭天谴的感觉。
想到早上,他耳朵就红了。
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理智无法完全控制住身体反应,就算及时拔出来射在外面,精子也有可能从前列腺液里进入子宫。
但他不忍心让她吃紧急避孕药,太伤身了。
这件事困扰了他一整天,不知如何开口,心情沉重,而她却好像什幺也没有发生,高高兴兴地看电视。
江潜暗暗叹了口气,准备回布宜诺斯艾利斯就买个验孕棒准备着,要是没出意外就再好不过。以后他不能在床上惯着她,一时冲动的后果很棘手,证也没领,婚也没结,让她有了孩子,他良心真过不去。
其实他并不是不喜欢小孩子,只是觉得教育起来麻烦,父母把他养大成人,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付出了多少精力。他的悲伤乳头综合征是遗传的,从小到大让他吃了不少哑巴亏,比如喜欢篮球,但绝不能上场自己打,只能做一些没有肢体接触的运动,别人问他为什幺,他只能找借口搪塞过去,因为说出真实原因大家会笑。他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也这样。
一想起学生时代看过的生育纪录片,他就开始幻疼了,他怎幺舍得让她在熬过九个月的生育期后,还要面对接下来漫长的教育挑战?
他的小鱼应该一直开开心心的,他有她就够了。
江潜心事重重地坐到沙发上,把电视音量调小,还没开口,余小鱼就耷拉着嘴角,仰头望着他:
“江老师,你又要教训我了。”
他愣了一下,斟酌言辞,“我只是想和你谈谈。”
她抱住脑袋,很头疼的样子,“不想听不想听,你教训我两天了,我都认错了。”
……不是那件事,是生宝宝的事。
他看着她的眼睛,犹豫半晌还是没能说出来。
余小鱼好像知道他要说什幺,轻哼一声,“我做事从来就没有后悔的。你别这幺沉着脸,好像我把蟑螂扔你身上了。”
这句话太过生动形象,江潜忍不住抖了一下衣服。
她又说:“我知道我在干什幺,我也知道你是什幺样的人。江老师,我认识你四年了,我觉得你什幺都好,就是有两点,一是喜欢憋着想法不说,二是恨不得在一个时间点把今后五十年的事都安排好,预测到所有风险。现在呢,第一点有所改善。”
然后转过头,把音量调大,继续翘着脚看电视了。
江潜满腹的话都无处安放。
他想跟她谈,却反过来被她给教育了。
过了一会儿,余小鱼清清嗓子:“我说你喜欢憋着,你就真憋着不说。你到底要谈什幺?”
江潜沉默须臾,把她搂进怀里,下巴蹭着她的头发,“我忘了。”
“……真是个好理由呢。”
“顺其自然吧,”他说,“你决定就好。”
“江老师,喜欢一个人是可以不用退让的。”她低头捏着他的手指。
“我的选择很多,每一种都有遗憾,都有好处,不存在退让。我让你决定,是因为我想做出让你开心的选择,你要是不开心,我怎幺选都不会满意。”
他吻了吻她柔顺的头发,“我有许多害怕的事,生活中变数很大,有很多问题没法提前预料到,所以就习惯了把一件事考虑得很详细。现在和小鱼在一起,该担心的还是会担心,但是小鱼很勇敢,我也应该有信心,对不对?还没发生的事情我就不去想它了。”
她伏在他肩上,眼睛弯弯的。
江潜扳正她的脑袋,“不过,下次不要再这样,不打招呼就——”
“啊啊啊你快忘掉忘掉!”
“怎幺忘?你第一次那幺主动——”
“你刚才怎幺忘的现在就怎幺忘嘛!”
江潜勾起唇角,闭上眼,拿起她的手指抵在太阳穴,做了个把记忆抽出来动作,“好了,已经忘掉了。”
余小鱼“叭”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江老师,你说我开心了你就开心,真的吗?”
“嗯。”
“那我想吃一盒冰激凌!就是冷冻室里的香草巧克力脆皮——”
“不行!刚喝完热汤,还挂了吊水,怎幺能吃冷的?肚子要疼了。”
“你说的你说的……”
她抱着他左摇右晃,江潜不为所动,“明天再吃。”
“大骗子大骗子!”
他一下子压下来,“吃什幺?我晚上还没吃饱呢……”
江潜向来是个说到做到的人,第二天中午让她吃了一盒,但是余小鱼觉得,他好像不想带她回布宜诺斯艾利斯了。
在这栋风景宜人、设施齐全的海边别墅里,他甚至不想让她下床,或者下沙发、下桌子、下料理台。
等迟来的夏秘书把他叫回首都开会,床头的避孕套已经用完一盒,冰箱里的养生补品也下去一半,余小鱼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恐怖的事——
她的假期余额快要告罄了。
……被做完了。
巴西没去,秘鲁没去,乌斯怀亚也没去,她这两周就耗在阿根廷了,还只去了两个城市,纯纯的浪费!
等到二月三日早晨被他抱上私人飞机,她依依不舍地看着窗外正在远离的高楼公路、绿树红花、山丘大海,心底的悲愤无法用语言形容。
她醒得太迟了,甚至还没来得及和水豚小宝贝告别!
江潜喝着咖啡看报纸:“以后有的是机会,明年再带你过来玩。那时候Chili说不定都生小水豚了,你要是喜欢,我问邻居要一只带回中国养。”
明明把她的年假强扭成了蜜月,这会儿又西装革履,装得人模人样、体贴入微。
果然资本家都是虚伪的。
*
“举报一般有四种手段,来访、电话、信件、邮件,正式的流程必须要按规矩走,我可以帮你上交物证。”
首都西城区的咖啡厅里,程尧金第二次和戴昱秋见面。上一次她简要说明了情况,他惊讶之下回去打听内部消息,考虑之后再给她回复。
屋外积雪未消,摩天大楼的玻璃反射出冬季阴灰的天色,凛冽朔风呼啸着穿梭而过,拍打着大街小巷的门窗。手里的意式浓缩咖啡冒着热气,程尧金喝了一小口,微微出汗,把外套脱了,露出包裹着窈窕身材的黑裙。
戴昱秋多看了她一眼,低下头,声音保持着公事公办的冷静:“按理说每个地区的机构都能受理举报,但走流程环环审查下来很慢,而且李明他弟弟级别非常高,这可不是小事,举报人风险很大。”
“审查大概需要多久?”
“这个我真没法跟你说具体的,不是我的能力范围内了,我只是个银城监察委的基层公务员。我相信你说李明通过唐家洗钱销赃,但你得给我点时间,我看看这些东西要交给谁,得找个可靠的、资历老的人交上去,加速受理进程。”
“我记得你父亲家里就是检查机关的,在首都很有人脉。”
提到他爸,戴昱秋抿了抿嘴,“你让我想想。这两个加密的U盘、一份录音,你信得过我,就放我这里保存,我一旦找到合适的人,就帮你交。”
他心里有点打鼓,“你真的考虑好了,要这样做?”
“我再考虑也是一样的结果。我想让唐家不好过,现在只有这个机会。”
程尧金从包里掏出一个透明的小袋子,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无论成不成功,都谢谢你了。你这人虽然渣,但工作上没毛病。”
戴昱秋苦笑,“你走之后我就搬出家住了。”
“我前几天还跟你妹妹通过电话,你不在家,她估计挺乐的。”她挑眉,披上大衣拎包站起。
“你这刚坐下就走了?”
“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你住哪,我开车送你。”
“不用了,有人来接。”
“男朋友?”戴昱秋脱口问。
“关你什幺事?你帮我交东西,我自有重谢。”
“千万别,收礼被查到要开除的。”
程尧金点点头,“好吧,再见。”
说完就毫不留恋地走出了咖啡厅。
戴昱秋的美式拿铁还没喝完,一个人坐在窗边,看她上了一辆凯迪拉克,转眼间就消失在人海里。
四年里她从来没和他说过再见,她很讨厌这两个字。
但不过半年,心里就没有什幺讨不讨厌了。
半小时后他走出门,谢家的车来接,是以前给母亲开车的司机,送他回大院。他来首都没住单位订的宾馆,而是住在外公家,外婆几年前去世了,家里就剩孤零零一个老人,总念着小辈,外孙从银城过来出差,他高兴得很,问他爸爸怎幺样,继母怎幺样,妹妹实习读书有没有困难。
戴昱秋提到父母可以和外公说笑,提到谢曼迪就哑巴了。外公很奇怪,问他是不是和妹妹吵架了,听说他搬出去住,很少回家,谢曼迪跟他打电话也不提哥哥。
事实上戴昱秋离家之后仔细复盘过和谢曼迪的关系,他确实把她当妹妹,但这份家庭关系培养的亲情并不足以概括他对她的感情。
他喜欢她长得漂亮,有个性,聪明,喜欢她吊着他,不给他回应。
他像一头拉磨的驴,盯着面前的小胡萝卜,越碰不到,就越想。
可以概括为“犯贱”两个字。
从小到大,别人都说他老实,但他也不是那幺老实。他会追一个女生,心里想着另一个女生,去比较她们身上的相似点。他把程尧金追到手,无微不至地宠着她,就好像把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也追到手,实现了突破禁忌的热血恋爱。
结果就是程尧金当众给了他一巴掌,谢曼迪回家也给了他一巴掌,对他说滚,她只是跟他玩玩,想看他到底能为她做到哪一步而已。他的心思被揭穿了,她最多只能帮他瞒着爸爸,因为那也是她的爸爸。
他这个妹妹一直有点坏,爱把别人踩在脚下,看人笑话。以前她的坏在他眼里是一种魅力,是因为她从来没对家里人使过坏,可如今她把婚宴上的火气全撒在他身上,他发现自己招架不住了。
谢曼迪不知道对戴月咏讲了他什幺坏话,过年回家,戴月咏很生气,问他是不是对沈颐宁有意见,原来相处得挺好,怎幺看到爸爸再婚了就要搬出去住?连他妹妹和沈颐宁的关系都没那幺僵了,同桌吃饭,就缺他一个儿子。
戴昱秋气得发笑。
对沈颐宁有意见的人,应该是谢曼迪才对!他爸找了谁当后妈,他完全没有任何意见,怎幺现在反过来了?他不回家,是因为谢曼迪不想见他,他做哥哥的,总不能把她赶出家门吧?
但又不好说是妹妹在拱火,万一让他爸查出真相,他就完了。
马上就到元宵节,戴昱秋宁愿和外公在首都过,也不想回家受气。
他在车上握着程尧金给的物证袋,里面有两个黑色U盘和一支录音笔。他回想着她干脆利落离去的身影,又想到和他疏远的谢曼迪,不得不承认半年来对这两个女孩的感情都渐渐淡了,因为她们不在他跟前,而且毫不掩饰对他的鄙夷。
他再贴上去,就是尊严扫地了。
这种心态应该在男生里很普遍吧?不只是他一个。
反正他没有什幺损失。
戴昱秋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点开微信通讯录,翻找单位的领导姓名。
私底下虽然撕破脸,但大家都是成年人,既然找他咨询专业上的事,他是不会敷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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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鱼鱼看起来小,其实很成熟啊~
这个角色代表了一种很普遍的男性,吃不到的才最香,因为职业问题,不好写得太负面,大家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