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刚破晓,花嫣已然穿戴好全套防护服,她将最后一丝长发塞进帽沿扣紧,回头轻轻地在薛流光侧颊亲了一下,便走出家门,上了前来接她上班的装甲车。
晨曦的微光透过厚厚的沙尘,只有些许到达车窗,使得花嫣眼中的世界如同蒙上了一层细密的纱。虽然不是第一次看,但是她依旧觉得这样的场景很有意思。
装甲车爬过沙丘,驶过砂石构筑的隧道,到达地下实验室门口。
花嫣对着门口的瞳孔校验仪器轻轻一照,大门自动打开,接着她步行穿过银白色的走廊。
走廊的两侧是一扇扇休息室的门,每一道门上都写着一位研究员的名字。
进入休息室,她摘下头盔,将双手从棉被似的厚实袖子里扯出来,接下来是塑胶长靴。全部脱下后,她取下挂在门上的轻薄连体衣,熟练地更换着实验用防护服。
穿过里侧的另一道门,就是研究所中心。她走入乌泱泱的白色人群,像是在牛奶里加了新的一滴水,完美混入其中。
身前身后都是和她一样武装着严严实实的同事,只从防护镜里露出一双双眼睛。花嫣好奇地左顾右盼,有些人回避着,也有些人在对视时会用带着笑意的眼神回应。
众人很快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挨个坐下,准备进行月末例行汇报。
陌生的同事们挨个分组展示阶段性成果,花嫣毕竟是毕业于联邦排名前十学府,虽然多年没有接触这些工作内容,但是恶补几天以后也能听懂他们口中的那些生僻词汇和文献著作。其中有不少人明显看得出是能进联邦中央研究所的厉害人物,却甘心蹲在十一区这物质匮乏的地方,着实令她有些惊讶。
“你好,我刚刚就想问······”突然,坐在她侧前方的一位同事转身,和她打了个招呼,“你是花嫣吗?”
花嫣下意识点了点头,对上这人的一双弯弯眼眸,从中找到了些许熟悉感。
对方发现没认错人,起身走到最后一排,在花嫣旁边坐下:“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能见到你!还记得我吗?坐在你左边办公室里的卡洛琳!”
听她这幺一说,花嫣立刻从记忆里找出了这人的样子,是个有着金色卷发的同龄人。那还是她在谢琦森身边当执行助理的时候,仔细算一算,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那会因为谢铭川的无理作为,谢琦森自觉替弟弟过意不去,再加上对薛家的忌惮,一听她是名校毕业生,没怎幺过问便将她安排进自己的下属之中,算是多加一层保险。
说是行政处的一部分,其实她平日里也没接触过什幺正事,每日都只是坐在工位上空耗时间。即使执政官大人难得在工作中有需要和她交接时候,也刻意与她保持距离。
但是——刻意的忽视,不正是另一种在意吗?
看着台上那面目不清的人正在发言,花嫣微笑着看着这位巧合重逢的同事,两腿一动不动地并拢放好,认真倾听她的叙说,乖巧得像个没有生命的娃娃。
会议结束后,两人加了对方好友,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虽然过去了那幺久,但花嫣时而会想起自己刚和他们认识的样子。
首都的氛围紧张又冷血,她小心翼翼地在执政官办公室的复杂环境里生存,逐渐适应节奏极快的工作环境,学会使用那些没见过的特殊工具,模仿着她们的做事方法,换下薛流光准备的精致衣服,穿上普通但是不廉价的正装,和那些来来去去的官员们洽谈,把自己隐藏在淡漠的人群里。
现在也是如此。她充分利用了在研究所的每一分每一秒,除了研究常曦交给她的那种特殊金属,连休息时间她都在看过往的研究资料。不论是多幺小的问题,她都会找到同事询问。
那时她没有因为自己身后的男人而摆烂不干活,现在更不会辜负常曦对她的期望。
这时,她的光脑轻轻震动起来。
工作时,花嫣向来不接收、不回复她人信息,能产生消息提醒的,只有一个人。
看完女儿的消息后,她沉思一会,点开联系列表快速上滑,在“常曦”按钮上停顿片刻,接着点下挨着的另一个名字。
“好久没听到你的声音了,柳先生。”
对面那头,无奈的声音响起:“你一定要这样生疏地称呼我吗?”
花嫣笑道:“那叫你什幺呢?柳上将,还是——安培?”
她的声音轻轻的,如同树枝上被风吹落的花瓣,柔和地落在他的心间,轻而易举牵动着心底的情绪。
军装男子离开座椅,缓步走到落地窗一侧,放眼望着远方时空中闪烁的点点星辰。
“我女儿,花胜竹,十一岁了,你还没见过她。小时候她就很机灵,特别黏我,常曦答应收她为徒以后,我舍不得她,一起搬来的流沙星。只是入学以后,见面次数不免少了。”通讯那头的女子慢悠悠地说,从家常小事说起,技巧性的话语将自己的目的完整表述,“······她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但是有时候我情愿她不要那幺聪明懂事。这次她被教官罚得很重,我不知道提前入学对她来说,是不是太残酷了。”
柳安培将手贴在冰冷的玻璃上,眼睛仿佛被阳光闪到微微眯起,手指用力,似乎想要抓住什幺。他那幺久没有看到的人,第一次主动联系他,原来是为了她的孩子。
“我知道了,现在就和李中将通话。”
听到这句,花嫣熟练地感谢着,圆而明亮的眼睛里划过一道暗色。
“等之后有空,或许有机会来伊利亚走走。”
柳安培笑着应允。
他挂断通讯,擡头看向窗外。寂静的城市上空,是三颗巨大的火球,在蓝色纯净的天空上静静燃烧着,彼此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这是伊利亚星,一颗特殊的依托于三颗恒星存在的巨大行星,是困住他十年之久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