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

钟晚说罢,特案组陷入了沉长的寂静。

高幸的声音有些颤栗:“你是说……那些孩子?”

“浩浩的话是这个意思?!”

花赫后知后觉的瞪大了双眼,突然所有的一切都解释的通了,为什幺那些孩子惧怕成年男性,为什幺他们对于每一个出现在孤儿院的成年男性都抱着恐惧得眼神。

钟晚敛了心神,擡头对上陈迦朗的双眼:“应军翔靠着那些孩子,从邱振生那里得到政府补贴,隐瞒资金流向,每月补贴的百分之六十都进了他自己的口袋。孤儿院的负责人桂平发就是知情人,如果你不信,可以亲自去问问。”

陈迦朗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一句话,他该问什幺呢?问桂平发为什幺不报警?问桂平发为什幺在他们上门取证时对此事避而不谈?

如果这一切牵扯到了市民政司,那幺就没有问出口的必要了。对普通人来说官官相护才是坠入永远沉沦的地狱。

“可是十年间,孤儿院涉及到的人员那幺多,怎幺确定那人的身份呢?”高幸皱眉,有些难搞。

在一旁听了全程的顾梦之终于缓缓开口。

“女性,经济条件中等,有车,有稳定工作,从事清洁类工作,身高160-170之间,体型偏瘦,是个左撇子。”

接着将手中的报告递给了陈迦朗,补充道:“我在现场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些痕迹,这是检验科刚出来的报告,是清洁剂的成分。”

陈迦朗接过,欲言又止的看了眼顾梦之,最后还是没说话。他只是觉得顾梦之突然间回到了刚来特案组的状态,我行我素,独来独往。只不过这次是带着钟晚一起,看起来他两人的行动毫无关联,最后呈现的结果却是相辅相成。

花赫按照顾梦之的要求将人筛了一遍,却还是留下了八个符合条件的从孤儿院出去的女性。

花赫啧了一声:“能不能再详细点?这八个都挨个请回来问?”

顾梦之没出声,钟晚开了口:“未婚或拥有同性恋人,为人内敛或者木讷。年龄与向聪秋差别不大。”

“原因?”

几人都是一愣,钟晚转头对上了陈迦朗的眼神,花赫擡眼在陈迦朗和她中间扫了一圈,最后低下头按照钟晚说的要素继续做着筛选。高幸心一下提了起来眼观鼻鼻观心的观察着二人之间的气氛。

除了两位当事人之外,最淡定的就属顾梦之了,向后一靠,全然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钟晚的脸色上倒是看不出生气的神色。陈迦朗这人,破案雷厉风行,敏感度极高,脑子转得快,可在人情世故上显得就像个白痴,羌九畹暗地里和她吐槽过,陈迦朗就是那种嘴又欠又脑子有病的帅哥。

羌九畹确实烦陈迦朗,但是忠于事实的姑娘还是能不情不愿的夸一下他的那张脸。

所以陈迦朗问出这个问题,就真的只是想不通钟晚是怎幺得出这个结论的,毕竟顾梦之的结论是通过现场所采集的到信息推断出来的,钟晚这幺凭空说出几句话听起来确实没什幺可信度。

“孤儿院的孩子被选中后,会在一个时间段固定下来,比如今天去孤儿院时浩浩口中提起的娇娇,他没说‘她们’,而是特指一个准确的名字,就证明了这一点。当一个人长时间在那样的环境中生存,她只会厌恶男性,或者憎恨。这样一个人,绝对不会和普通的男性结婚生子。但是人类的感情都需要表露,所以她最大的可能是拥有同性恋人。”

“桂平发的态度一直秉持着压下所有的腌臜事,除了无法对抗权利之外,还为了让这些孩子不必活在人们的口舌之中。这样环境成长出来的孩子,绝不会向他人倾诉,小时候不会,长大了更不会。而什幺都不说的结局,造就的只会是一个性格压抑,沉默,木讷的表象。”

“至于年龄……”钟晚扫眼花赫,扭头冲着顾梦之问到:“顾教授觉得花赫怎幺样?”

没想到引火烧身的顾梦之一愣,有些哭笑不得:“钟教授这是让我得罪人啊。”

嘴上抱怨着,却还是撩起眼皮看向了不明就里望过来的花赫。

“幼稚。”

花赫一愣,作势就要起身冲过来揍顾梦之,嘴里还念叨着“你说谁幼稚!”“你个老狐狸懂什幺!”幸好被高幸拉住。

钟晚对挑起战火毫不在意,转头看向高幸:“你觉得呢?”

花赫猛地扭头看向高幸,大有他如果敢说自己幼稚就要和他拼命的架势。高幸愣了愣,思考了一下:“是比较活泛,思维有些跳脱,但也不至于到幼稚的地步。”

“我觉得挺好的。”高幸得出结论点点头。

花赫这才嘟囔了一句“这还差不多”,又狠剜了顾梦之一眼,重新坐了回去。

钟晚擡头看向陈迦朗:“这就是同辈效应,同龄人之间会因为成长中大体相似的社会环境,经历类似的历史事件而对群体成员发展产生影响的现象。这里面分的很细,不过无论哪个层面,都有一个很突出的特点——相似的人生追求和价值态度。”

“杀害向勇的人,本就憎恶男性,却愿意和向聪秋达成同盟,除了两人年幼都经历过性侵之外,还因为他们是同龄人。”

“还有什幺需要我解释的吗?”钟晚偏头看着陈迦朗淡笑着。

后者皱眉沉思了片刻,转身拿着一瓶水,拧开了瓶盖递给了她。钟晚从容的接过道了谢,喝了两口。

陈迦朗没在说话,正好筛选过后的花赫将两个人员资料摆在了屏幕上。

“喏,这俩人都符合你们的侧写推断。翁佳,26岁,是孤儿院开园的第一波孩子,入园的时候十三岁,十年前孤儿院开始接受政府补贴时十六岁。现在是保洁公司在职员工,有辆小型轿车。另一个是梁园,22岁,四年前离开孤儿院,是干保洁托管的,有辆suv,很巧现在工作的地方就是向聪秋的医院,她有个相差一岁的女性恋人。”

花赫顿了顿:“怎幺着?去请哪个?”

高幸扫着两人的信息思索着:“梁园吧?和向聪秋是同一个医院,接触的可能性会更大吧。”

钟晚和顾梦之没出声,只是安静的看向了站在大屏幕前拧眉思考着的陈迦朗。

站着的男人转了身,眼中是一片清明,向外走去。

“高幸申请翁佳的逮捕令,现在就走。”

法医室的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隙,谈议探出个脑袋,面无表情道:“记得把三个受害者的心脏带回来。”

三具尸体拼凑结束后都少了一个心脏。

陈迦朗的速度很快,逮捕令下来后一个小时,翁佳就坐在了特案组的审讯室里,和向聪秋一墙之隔。一起回来的还有三颗泡在福尔马林罐子里的心脏。

监控室中,钟晚站在陈迦朗身侧,眼神透过单向玻璃落在铐着手铐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的女人身上。

翁佳带着厚重的老式黑框眼镜,厚重的刘海遮住了眼睑,马尾高束在脑后,穿着宽松的衣服,衣领紧扣到第一颗扣子,身形娇小瘦弱,对坐在她对面的人视若无睹,目光麻木空洞的低头看着桌面。

花赫在钟晚身后,咬着嘴里的糖百无聊赖的转着椅子最后还是看着她身边的男人问出了好奇。

“队长,你怎幺确定就是翁佳的?难道不是梁园更符合吗?”

陈迦朗目不斜视的看着玻璃后的女人:“尸块切得碎,小型轿车就足够了。至于两个人接触的契机,比起工作场合,家里才是一个人最私密的地方。向聪秋不会把关于儿时被性侵的东西带到工作中,但一定会藏在家里。抓捕向聪秋的时候,我们在他的枕头底下找到了一本日记,里面记录着二十多年前的事情。”

花赫聪明,不需要陈迦朗再多说什幺就一副明了的撇撇嘴没了声。

而一旁控制着审讯室监控录音设备的小警司却没弄懂,小心翼翼的开口问到:“可是翁佳就可以吗?她不怕向聪秋是在骗她吗??”

钟晚闻声收回视线望了过去,见钟教授突然看过来,小警司脸一红,结巴着:“我,我就是随口一问。”

见陈迦朗似乎没有要开口解释的意思,钟晚接过了话头。

“保洁公司的记录里,翁佳是从向聪秋回到k市就开始为他做家庭保洁。你们队长找到那本日记的时候,它在枕头下,不代表翁佳看到那本日记的时候也是在枕头下。或者说,向聪秋坚信,翁佳在看到这本日记后,不会拒绝他提出成为同盟的建议。”

“是指……翁佳其实是向聪秋挑选的共犯?”

“翁佳三个月前,在市医院有过就诊记录。为了做盆底肌康复训练。”顾梦之靠着墙说到。

一旁小警司恍然大悟,监控室的门被人推开了,谈议将报告递给陈迦朗。

“从翁佳家里带回来的心脏经过检验是属于三名受害者的,只不过被解剖过,看手法是应该是翁佳做的,不符合外科医生的手法。”

什幺也没问出来的高幸,有些挫败的推门而入:“翁佳什幺也不说,现在又说她把心脏解剖了,她这幺做的目的呢?”

钟晚看着对面屋中孤零零坐着的女人,转头看向陈迦朗:“让我试试?”

比起一开始的抵触,陈迦朗只是沉默一瞬然后点点头,钟晚伸手拿过他手中谈议带来的报告,推门出去。

高幸看着进入审讯室的女人有些担心:“队长真的不用让谁陪着钟教授一起吗?”

陈迦朗看着那个从善如流坐下的女人摇头:“如果需要,她会开口的。”

一道人影抽动,最后停在了自己对面不远处的椅子上,翁佳掀动了眼皮,却在看到那人时瞳孔缩了一下,慢慢的张开了嘴。

“原来你是警察啊。”

翁佳的声音算得上低沉,但不难听,只是没有生机,那个音调和谈议还不同,谈议只是性格问题,他说话的目的只是为了阐述;而翁佳却像是枯败的枝条。

监控室中,花赫一愣,拽出了嘴里的棒棒糖:“真的让翁佳开口了?”

却无人回答。

钟晚看到了那厚重镜片下翻动的情绪,口气轻缓。

“你认识我?”

翁佳点点头:“你说要资助孤儿院后,桂妈妈让我在网络上搜罗了一下你的资料。”

“网络?”钟晚向后靠在了椅背上,将手自然的搭在了桌面,寻了个舒服的位置。

翁佳一愣,有些后知后觉:“桂妈妈没有别的意思,她只是想为那些孩子们负责,她比任何人都害怕遇到第二个应军翔。如果唐突到了你,我替她向你道歉。”

在提起应军翔时,翁佳的眼里一片平静。

钟晚笑着摇头:“并没有唐突我,我只是好奇,你现在真的看到了我,觉得我和资料中说的有区别吗?”

大概是钟晚现在的状态太放松了,就好像这里根本不是警署的审讯室,而是某个咖啡店,或者公园,只是在和翁佳随口聊天而已。

女人紧绷的肩线稍微松了松,更多的打量了钟晚几遍,然后点点头。

“你比网络上说的更鲜活,他们只说你成就喜人,年轻有为,却好像把你刻画成了一个老学究的形象,甚至我第一眼看到k大官网上你的照片时,不相信那是你。”

想起最开始许洁见到自己的反应,钟晚笑着点点头:“看样子,我还是需要适当的做一下形象公关。”

翁佳并没有随着钟晚笑,而是深深地望着她,眼底像是闪着什幺光,那是她永远也不会再拥有的东西。

“你很漂亮,也很成功。不用为生计发愁,也没有阴暗的过去。你是我最羡慕,却也永远成为不了的那种人。”

钟晚看着她:“你好像并不恨应军翔。”

翁佳缓缓垂下眼皮,却没有答。

钟晚却不急:“那邱振生呢?”

接着不等她回答,钟晚移开视线又自顾自的说着:“都没有亲自动手,应该也没多恨吧。可是不恨又为什幺要杀他们呢?”

“啊……听说邱振生好像下个月要高升了?”

钟晚说着缓慢的将视线转回了翁佳身上,意料之中的看到女人一僵的身子,翁佳擡头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最后像是在无声中被击垮了所有防线一样,垮下了肩膀,整个人颓然倾塌。

“你问我恨不恨他们?开始是恨得,恨不得将他们的骨头嚼碎,却又觉得脏。后来我开始怨,怨为什幺被选中的是我。然后想要逃,可是我逃到哪儿呢?另一个孤儿院吗?然后遇见另一个邱振生吗?所以我开始变得麻木,逃避可耻,但是有用不是吗?后来我以为我真的不很他们了。但其实只是被磋磨的灰尘盖住了恨意而已,直到我听说邱振生竟然要掌管整个k市的福利机构了!!”

翁佳的瞠目欲裂,猛地擡头看着钟晚,像是下一秒就会化身成为恶鬼。

陈迦朗眉头紧锁,转身准备冲进审讯室,却被顾梦之猛地拉住,顾梦之看着面对临近失控的翁佳,面色如常的女人,压下心头的担忧。

“再等等。”

翁佳双手重重的砸在面前的桌面上,死死盯着钟晚的双眼:“钟教授,你知道k市有多少个福利院、孤儿院和养育园吗?十一个!!而无家可归的孩子加起来更是几百人。在邱振生眼里,那些不是孩子,是商品!是摆在货架上被人用来换取利益的商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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