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没有见到章烨,黎苏苏有些许不明,去了章府拜访。侧门的伙计早就熟识了她,侧身叫她小姐。她略一点头,直直往章烨房中走去,一路上和章府的女眷少爷们点头,没给他们问点什幺的机会。
章烨勒令自己不要和章府其他人交往过密,声称“这种大家族”不适合她久呆,“闲了多去你师父那练剑”。黎苏苏听从了他的意见,没事不太主动往这边跑。
但已经接连好几天都没见到他了,便究竟还是过来了。
章烨不在房内。侍者给她端来了茶水和时令果子,不必吩咐就退下。她独自捏了果切往嘴里塞,随意翻着烨烨案头的书。和以往的精致趣味不同,这次多是关于当今天下局势的,中原、北地、西域、南疆,一应俱全。
“什幺时候对这些感兴趣了。”
她等了许久,翻过好几本册子,对朝堂最新动态又有了些许了解;只是等到太阳西斜都没人回来。思忖火华恐怕真的有事,遂留了字条在案头,让他有空来找,仔细说说提亲事宜备得如何。
作为宫峰主的大弟子,少不得要替修行修得比她自己还寡言的师父多跑些场合。三年一开的武林大会又要报名了,黎苏苏代表缥缈峰,混在天衍宗的大队伍里。
天衍宗本为四大派之一,近些年因为出了宫秋白峰主的缘故,一跃成为天下第一宗。又因宫峰主收到了个菩提心的好徒弟,下一代似乎也会压了其余各宗门一头。一时江湖门派均艳羡天衍宗的运气,同时也暗中搜寻有无其他苗子。
是以天衍宗掌门段宸对于缥缈峰关心备至,不时就会亲至查验。黎苏苏并无所谓,每次遇到问好便是;夏初阳喜不自胜,盖段掌门的话总算能听懂;只有宫峰主自己对着他的大师姐头疼,因为每次见到都会对他关心一番,真切情谊对其修习之道不利。
段掌门到哪儿都护着她这个门派苗子,把她叫过去,又仔细叮嘱了一番相关事宜,弯弯绕绕了一堆规矩,全然不顾黎苏苏已经在武林大会上夺魁过。待她一一点头毕,掌门仿若不经意地提到了这事。
“婚约如何了,小苏?可有中意人选?”
黎苏苏心道掌门总算问了,飞快回答:“全凭家中做主,暂时还没定下。您知道我不在乎这个的。”
“既然无意婚配,何必定下婚约呢?”这是第一个冷静认真劝她拒婚的,“武林中人未嫁娶者甚多,你师父便是一例。何必真的定下婚约呢?”
黎苏苏心想掌门或许还是在意天衍宗的地位,自己若是去结婚了,少不得会减损些修习时间。只是……
“掌门师叔,我并不在乎所做之事。我修炼,是因大家都修炼;我订婚,是因大家都订婚。”她老实答了,“族中送我来修炼,我便来修炼。族中让我去订婚,我便去订婚。于我而言,做这或者做那,并没有什幺分别。”
“难道你在缥缈峰上过得不开心吗?”
“能与师尊相遇,是我的气运。但即使未有此事,也早晚会和师尊分别的。”她迟疑了,不知道自己说的算不算委婉,“您也知道他为什幺收我为徒的,因我自然与他心法相近,师尊想观察我的状态而精进他自身。我能修习至此,则全凭了运气与师尊教导。”
“所以师尊能成为天下第一,而我未必能。他连收徒时都想着修习,而我只是依凭天赋。”黎苏苏继续道,“而我,一个无意修习的人,如何能成为第一呢?有天赋者众多,且天赋并非全部。”
冷心冷情让她能迅速精进,但上限也被卡死。
段掌门挑眉:“小苏儿,这就是你不通人性之处了。且不说你是否真的如此不在意修为——你果真认为师弟只想观察你?”
“当然。还有师徒情谊。”
段掌门笑起来:“他可不是你这种天生菩提心,他是有情义的,只是长久不表现,最后就好像真的觉察不出了。你只管把他的一丝情分放至百倍,那才是他抛开心法后的原本模样。”
黎苏苏想象了一下,想不出来放至百倍是什幺样子,老实摇头:“可是师尊又不会再换心法了,原本如何又能怎样呢?”
“世事难料的——你们专心修炼,看不见这些,我却是见多了意外。”掌门意味深长,“如果将来你师父的修习出了问题,你可千万要多帮帮他。这些年来,他所最亲近的人,已经变成你了。”
师父已是天下第一,黎苏苏很难想象还会有什幺意外发生。不过她乖巧点头。
“好孩子。”掌门拍了拍她脑袋,转换了话题,把她往外赶,“快去那群秃驴那报了名号,多找其他门派小辈聊聊天。别学了你师父那闭门不出的坏习惯。”
她仔细瞧过黎苏苏全身装扮,确认衣着平整、发丝不乱、暗纹低调、掐丝镶冠、玉珏妥帖、佩剑寒光,最重要的是气色润泽、眉目如画、内力厚重,走出去绝对是一等一的大宗门体面,这才满意地松了手,让这个天衍宗的小门面出了厢车。
又撩着帘子半开玩笑道:“也给你自己掌掌眼。万一你未来夫婿就在其中呢?”
黎苏苏想着掌门的嘱咐,径自去正殿,一路上遇到半遮半掩的不少打量。少林的小僧们一眼就认得她,立刻有专人迎了上来,带到偏殿,交给年龄更长的和尚交谈。
人立刻空了,黎苏苏边行手续边打量四周,看到数个熟悉身影,多半是之前武林大会上交过手的。有人向她笑了笑,她得到提醒,也笑了回去——注意了程度,模仿了师尊平日懒得说话时那看不出敷衍的浅淡弧度——然后一一笑过去。
她正盘算着该如何“多找其他门派小辈聊聊天”,其中一个向她靠近走来,行了一礼:“黎道。”
黎苏苏回礼:“钟道。”
钟子期,她的同辈,年纪相仿,四大派之一衡山派首徒,同为此辈佼佼者,目前较量结果为六四开,她六他四。黎苏苏暂为此辈第一人,但好事者总爱看些对垒戏码,便强行分了两类,称黎苏苏为此辈女子第一,钟子期为此辈男子第一,每每相提并论。
段宸掌门对此相当计较(“那厮哪比得过我们小苏儿!”),黎苏苏本人倒没那幺在乎,毕竟她知道自己的短处,什幺时候被超了也大有可能。
按理说他们还没到互称道友的年纪,不过钟子期这位同辈早早被当成长老或掌门培养,相较于缥缈峰而言礼数周全得过分。黎苏苏便也随他升了格调,只当面前这人是别派小掌门小长老对待。
不过说完称呼便松快了些许,钟子期带着笑意询问:“这次大会你还上擂台吗?”
“不上了,多少有点欺负人。我和师尊坐一起,但接受挑战。我师弟会上擂台,夏初阳,你见过的,师尊上届带在身边的那个矮个子,现在长高了不少。”她答,由于把握不好交往的分寸,索性说得更长一点,“你呢?和我差不多?”
“哈哈,你替我把话说完了。我也不会下场,师弟师妹参加。”钟子期拿回名帖材料,在一旁等她,“一会有空吗,一起在山中走走?最近你可是传言的中心,有不少不靠谱的东西在江湖上流传。”
黎苏苏松了一口气,掌门的任务能完成了。
他们对少林算得上熟门熟路,刷脸通行了后殿,走入偏僻些的山路上。黎苏苏将这段时间说熟了的情况向他倾倒了一轮,钟子期用心听着,不时询问两声。
“我还是不明白为何突然替你定亲。”他有明显的惋惜,用比平时直白很多的话吐露,“你是我的对手,如果你就此不习武了,我该多无聊啊。”
“还有其他很多人啊。”
“他们和我不相上下,你却是压了我一头的。”钟子期摇头,试图说得更详细以让她理解,“你向前多少,我就能逼着自己向前多少。”
“我有这幺重要?”
“对手难得啊。”他叹气,“你可知门派杂事有多消磨心性?需得有个目标才能提醒自己精进。”
黎苏苏默然。她倒是没想过自己还有这个作用。
“那我岂非……”她想了想形容,“天下这一代习武者的标杆吗。”
“我这个程度的习武者标杆,至多再往下一两层。”钟子期含笑纠正,“更低的层次就根本升不起和你争斗的心了。”
“唔……”
“好好考虑下你的婚事?至少不要影响你的武学。”他道,“或者……干脆找一个不会干涉你做这些的婚约对象。”
黎苏苏脑子里立刻蹦出章烨的话,心说火华倒是个在合适不过的人选。顺便问了问:“依你之见,挑选谁为好呢?”
钟子期此刻默默然不语了。半晌,他才吐露出一个字,废了很大力气似的。
“我?”
黎苏苏有点意外地瞧他。这位给她的印象停留在难得有人能打赢她这幺多次、无论输赢都很开心、平时挺端正但偶尔也会偷偷拉她从大会上溜出去玩闹上。
他倒是在开了个口子之后逐渐放开了,由含糊转向平日的清晰:“我应该算不得讨厌?平日也没有什幺坏习惯,对人也还不错?自小帮助打点合派上下,又能排在第二,能力还算足够?”
黎苏苏点头。
“衡山派与天衍宗也同为四大派,同气连枝,若能交好,对彼此都不错。”
这便是联姻的范围了。黎苏苏继续点头。
“钟家虽比不上黎家,但在地方也是有所影响的,不算坠了层次。”
这块是黎苏苏不懂的,但她还是点点头。
“同时我还挺喜欢……同你呆在一起的。”声音又弱了下去,“对我而言,与你的交游总是轻松愉快的。”
黎苏苏唔了一下。别人的内心,这就是她判断不出的东西了。前三样都是可以验证的东西,但内心想法?谁能搞懂呢?
“我听说了你的婚事消息后,起先只是惊讶,后来却一天一天地难受起来。想到你可能会自此呆在后宅,不再于擂台与武林上相见,总觉得惋惜异常。所以……我想冒昧提亲。”
棕色的眼睛望向她:“我有机会吗?”
黎苏苏皱眉,这并不是她擅长的东西。只得机械地加以分析:“人品合格,能力足够,背景还算可以,可以上门提亲一试。我不知族中会如何决定,但你至少够得上试一试的资格了。”
这并不能算一个满意的回复,但足以让钟子期微笑了。他在祈愿墙边停下,给她和自己各拿了一块木牌,嘱咐着“写个愿望吧”。
“你信这个?”
“无能为力之事太多,总要求点什幺的。”
黎苏苏拿着木牌,一时想不出愿望,便去偷看身边人的。她本以为会看到木牌上写着诸如“求娶顺利”之类的话,但钟子期一笔一划写上的却是:
望对手在江湖。
你的愿望会成,黎苏苏想。
虽然今天与他全部的对话看起来都像是苦情的套路,但这重视总不似为假。在天下第一身边呆久了,差点忘了自己在武林中的地位。必须要对自己的事情更上心一点了。
她想了想,在木板上写下:
知晓,所愿为何。
逐渐忘记网站名。
写前:我预感它会如何如何发展,这本的重点应是如何如何,这章应该是什幺什幺作用。
写后:哦!主角竟是这个画风!剧情竟是这样发展的!居然是这种人物关系!读者想不到我也想不到!
笑一笑算了.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