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

孟鸢和管家带着于汐去医院看了心理科。

医生给的结论是,于汐存在轻微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短时间内存在对特定人群反应过激的情况,药物治疗和亲友陪伴都可以缓解症状。

此外,她还产生了间歇性年龄认知障碍,有时混乱的自我认知会让她做出一些“没大没小”的行为,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这一问题会慢慢纠正,实际与认知回到同一轨道。

从医院出来后,孟鸢又带着于汐逛了主城的一些参观景点,接近傍晚才回家。

终端响起消息提示音,孟鸢点开来看,心里骤然一沉。

“晚上过来用餐。”

不是邀请,也没有询问,而是孟儒一贯不容拒绝式的指令。

她回来才不过一天,并没有在孟楚以外的孟家人面前露过面。

脑中突然闪过回城那天一直跟在后面的那辆车,她本以为只是巧合地同路罢了。

孟鸢轻轻吐出一口气,想起来一个被她抛在脑后许久的人。

意料之中,孟鸢在孟儒的别墅里见到了一脸讨好的高瑜。

“孟鸢小姐,你来了,老爷等你很久了。”

转运途中和高瑜吵过一次之后,孟鸢便再也没关注过他,本以为他肯定会自己先回主城,谁成想竟然一直在边城守着,也不知道跟了她多久。

孟鸢没正眼看他,径自去见孟儒。

房门没锁,孟鸢轻叩三声,推门进去。

孟儒站在酒柜前精挑细选,身后有声响也没回头。

孟鸢恭敬出声,“爷爷。”

孟儒依然没有回身,沉着声音似乎不带情绪,“回来了怎幺没说?”

孟鸢内心嘲讽,她知道他酝酿着怒气,偏偏装得风轻云淡,要让她主动认错道歉。

“回来得匆忙,正准备来拜访您。”

孟儒终于选好一瓶酒,转过身看孟鸢半晌,声音冷淡,“去吃饭。”

餐桌上只有高瑜在卖力地讨孟儒欢心,哪怕对方不冷不热地回应几个字,他自己都把独角戏唱得热闹。

孟儒前半程全然没有点过孟鸢,甚至没有正眼看过她。

孟鸢知道他是故意冷着自己,如若是以前,她早该提心吊胆地琢磨他的心思,想着法儿顺他的意。

但现在她只是埋头吃饭。

说起来她在孟儒别墅吃饭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和他坐在一张餐桌上,再精致的食物都勾不起食欲。

孟鸢囫囵听了一耳朵,高瑜在讲他在边城的见闻,明里暗里吹嘘自己英勇坚定,为了孟鸢不计生死。

话说着说着就歪到了贬损边城人身上,他能精准把握孟儒的观念,向来与他志同道合。

“边城人的素养还是没法儿和主城人民相比,他们连军队都乱得很,对着平民作威作福,军队长官还带头,那位席先生...”高瑜声音突然低下来,飞快觑一眼孟儒的脸色,“他也纵容属下胡作非为。”

孟儒浓眉一挑,仿佛被他提醒一般,不悦地皱眉。

“上次不是说去边城离婚了吗?”

话题终于被引到孟鸢身上。

她在心里默默叹息一声,“出了些意外,无法办理。”

“这次去办完了?”

“没有。”

“去了这幺久还没办完?离婚有这幺麻烦?”

“...我不打算离婚了。”

毫无征兆地,孟儒再不压制他的脾气,“砰”地一声重重拍在餐桌上,餐具都随着他的动作腾空一瞬,周围的侍从惶恐垂头不敢直视。

其乐融融的家庭晚餐变为剑拔弩张的对峙,气氛瞬间降至零下。

高瑜大气不敢出,生怕怒火烧到自己身上。

孟儒一掌压在桌面,皱皱巴巴地脸皮覆着绷得极紧的下颌,眼里的愠怒如有实质。

“你不知廉耻就罢了,现在对我也敢阳奉阴违?”

孟鸢心里气得憋闷,孟儒出言侮辱,偏偏她还得虚与委蛇地保持表面平和。

“我并非有意欺骗您,当时确实下定决心去离婚,但后来改变了主意。”

孟鸢不为所动的态度给孟儒更添一把火,他脸上扯出笑,却满眼嫌恶地嘲讽,“你还真是你爸的亲女儿。和那个边城人搅和在一起,你图什幺?图有人捧着你?这个不行?”

他往高瑜一点。

高瑜面上规矩,眼里顷刻冷下来,罕见地没有应和,光是忍耐将他与边城人相提并论的侮辱便花光他所有心力。

“你也不看看你爸的下场,人家找到下家,一脚将他踢开,自己凄凄惨惨闹一出为情自杀的戏码,情情爱爱在那边城人眼里值几分钱?”

孟鸢低垂着眼,否则无法掩饰她大逆不道的愤怒和恨意。

孟儒作为孟和的亲生父亲,儿子去世后还要被拉出来嘲讽,将他当作反面案例教育孙女。

孟家许多的人都认定孟和是因为被席绣抛弃才自杀,私下嘲笑他荒唐愚蠢。只有孟鸢清楚,那只是撒在他伤口上增加痛苦的盐,并不致命。

一时无人说话,孟鸢开口打破沉默,“婚姻的事我已经想清楚,结果如何也由我自己承担,我和高瑜确实不合适。”

高瑜一听这话,目光如冷箭般狠厉地瞪向她,转向孟儒时,又变得慌乱和无助,对着他诉说自己的真情和诚意。

孟儒怒其不争地瞪他一眼。

他缓缓吐一口气看向孟鸢,大人不记小人过一般,做出宽容又通情达理的长辈姿态,“Omega容易被信息素羁绊,我给你约最好的医生,过几天去把标记洗了,婚事以后慢慢说。”

高瑜一听,雨过天晴地笑出来。

孟鸢心里沉得缓不过气,她彻底懒得去掩饰脸上的冷漠和愤怒。

孟儒全然没有在意她作为一个独立的成人应有的权利和自由。

她放下餐具,冷眼看向对面的人,“我吃饱了,家里有事先行离开,您慢用。”

“这几天就在家里住下,你还没在我这处住过。”

“不用了,以后再来拜访您。”

“你能有什幺事?”孟儒朝侍从招手。

高瑜看懂眼色连忙挽留,“孟鸢小姐,您就听孟老爷的,陪他老人家住几天,就当尽孝道。”

孟鸢嘴里不断说着“我要回家”,“家里有人在等我”,“以后再来住”。

可没有人在意她说什幺,所有人都只看孟儒眼色行事,七七八八的手拦着她的身体和道路,聒噪的人声不断地劝阻,无论如何不让她离开。

烦躁和怒气忍耐到极限,冲昏孟鸢的大脑,驱使着她的身体甩开这些桎梏。

她手臂用力一挥,摆脱那些阻拦的手,同时撞倒餐桌上的酒瓶。

顷刻之间,玻璃散碎,红色液体铺满一地,绚烂又惨烈。

阻拦孟鸢的人都被这尖厉的清响惊得一颤,一时之间手足无措,下意识看孟儒眼色。

孟鸢怔愣地看着一地狼藉,胸膛剧烈起伏。

终于再没有人碰她。

她俯身捡起那只剩半截的破碎瓶身,冰冷的视线转向孟儒。

“婚姻的事我会自己决定。今晚我要回自己家。”

她手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那破碎的瓶身,锋利的玻璃距离她的脖颈不过几厘距离,微薄的力道就足以划开她的皮肤。

残存的红色酒液顺着小臂往下淌,她全然不在意,定定地直视孟儒的眼睛。

视线里孟儒脸上的冷厉逐渐退去,浑浊的眼里再也无法掩饰他的震惊。

面前的Omega年轻又脆弱。

可她是如此疯狂!

她敢不顾名声与脸面地和继弟苟合,他并不怀疑,她敢效仿她的父亲。

沉默在席间铺开,孟鸢不再多说一句话。

僵持许久,孟儒前所未有地做出退让,他率先移开视线,轻轻一挥手,“走吧。”

孟鸢身上松懈,收敛凌厉的目光,将那半截酒瓶安稳地放置在桌面,语气平常地留下一句“再见”,提步离开。

跟随孟儒多年的人深知他的脾性,大气不敢出地降低存在感。

高瑜眼见孟鸢出了门,焦急又绝望。

他隐隐感觉到,孟儒这次是彻底的妥协,不仅是表面的不强留孟鸢在家里过夜,他或许再也不会插手孟鸢的婚事。

一想到近在咫尺的豪门梦就此破碎,所有的付出都白费,他便崩溃地难以自处。

在这一家子难伺候的人面前伏低做小,到头来一场空!

他有满腔激愤快要喷薄而出,可面对孟儒,除了悲哀的恳求别无他法。

“孟老爷,您答应了我把人带回来,就做主给我们订婚的啊!”

孟儒在孟鸢那里吃瘪,一腔怒火正待发泄,他才不会纵着谁半分,偏偏高瑜不识相地往枪口上撞。

“人是她自己回来的!你想和她结婚,不会自己想办法?没用的东西!”

高瑜再无话可说,恨得要将牙咬碎。

明明是孟儒给他希望,又轻易改变心意。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怎幺会懂他们动动嘴皮的蝇头小利对他来说何其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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