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院门闭

车队缓缓通过城门,这是崔家的主城,自然不须言语交涉,气氛十分肃穆。玉映虽坐在车内,却有种不真实的霜寒之感,可能是这久别的高墙威重,让她生畏。

虽已入夜,但还算比预计到的要早些,路上已听不到什幺人声,倒是方便她探出窗外往前头看。络绎的马鞭催促着车驾纵横,经过一座座府宅,不一会儿,就似是要到了。

又一番静思,没多久,她到了。

崔铮过来引她下车,她垂着头,只看着地。

经过府门时,她听见夜鸟的啼声,竟还是不忍观,直到走到门中那几棵古树下,她才擡头去看那修枝密叶间,被遮挡住的天空。

他的父母兄长都不在此处,今天,明天,都不需去拜访谁。她如此告诉着自己,不知道是为了什幺,但反正镇定了一点,她试图观察四周能看见的每一张脸,但没有一个是小云。这也很正常,她原本也不该在此处候着。

她侧过脸去看自己的丈夫,他总是和这夜色很相宜的。崔铮又一次注意到了她的视线,也看着她,为什幺他总能注意这种事,但这一次他没有笑,只是观察她的神色,也不多说什幺,她只好匆匆收回目光。

她其实很想变得不讨厌他,但她还是讨厌他总是窥视着自己的情绪,多少次都习惯不了,于是变得有些烦闷。还好她此时并无什幺强烈的的愤悱,不然要被人这样看着,绝对是难以忍受的。

玉映不知道他看没看出来这种想法,也懒得理他,反正懒得理也是一种情绪,就由他看去吧。

崔家的府宅很大,她当然也不是完全清楚每一处的布置,但走去乘步辇的路还是知道的,只是要装作不知道,不过现在只是路过门厅而已,没什幺可犹疑的,她一步步向前走着。

她随着他坐上一顶显然是逾制了的翠辇,不过如今君权旁落,逾制不逾制有谁去管呢,更不要说,如今的幼帝又是哪一家拥立的,要管什幺逾制不逾制,不也是他家去管。

她和他坐在一起,仿佛可以平视崔铮,平视一位藩镇一方的雄主,最欣赏的儿子之一,她知道这人日后会让他的父亲更看重他,给他一个他认为自己应得的,更高的位置。

每次他做成什幺事,她都不会显露出惊奇,因为他也不需要她的赞赏,他总是沉浸在自己下一步即将又要做成某件事的喜悦里,并不为先前做到的事寻求赞赏。这种时候她会审慎地说上几句话,但也不是提供意见,只是空虚地评论地点、时节,以及一些不可能出现在她面前的人。

崔铮并不知道她在想什幺,或者说,他根本也没有考虑她在想什幺,只是紧贴着她,连他的尾发也都散落在她肩上。他闭着眼睛,似乎是累了,可还是要交缠十指,握着她的手,好像她会逃走一样。

玉映感到自己的前胸坠沉沉的,或许是因为压力,或许是因为越来越深的夜色里,逐渐清晰起来的那处院子。她和他走下步辇,进到了里面。

庭院里并没有多少人在,显得更为开阔,门内的松树和她记忆中一样高大,在房廊上投下浓厚的阴影。旁的事情也没什幺好说的,他简单同她介绍几句,就也不多言,她也乐得早点去沐浴淘尘。

很奇怪,越累的时候她越不困,尤其是已经躺在了床上,就像是紧迫感难以消失一样,她脑子里不停地想着事,也不知道他去做什幺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她觉得想这些也没用,索性坐起身四处看看,左右和她印象里不太一样,不算很乏味。

门外有几个临时派来的侍女,问她有没有什幺事,她说无事,心里却想自己并不熟悉她们的声音,不过或许是忘了,也或许是变了。刚刚在洗沐处见到的几个侍女,她也一样不眼熟。

也就在这时,崔铮回来了。或许是在看漏明窗上所倒映的她的影子,竟没有立刻进来。

她也不动作,伫立在原地等着。不一会儿他便推门进来,身上带着些冷冽的酒气,但应是没有多喝,若不是与他靠得这样近,大概是闻不到的。

他有些自觉,和她说刚刚遇见他弟弟崔准,那家伙喝得烂醉,趴在他身上问东问西,他不得已,接了他的酒坛子也喝了两口。

崔准与他也是同母所出,只比他小个一岁,刚刚行了冠礼才一年,反正也没人管他,便可劲地开始喝酒。崔铮说现在教训他也没用,明天早上再去骂骂他。

玉映知道他和这个弟弟关系算是不错的,她没什幺想说的,只点了个头就避开了他愈发幽重的注视,并不想面对他可能的一些情绪和想法。

她能闻到自己身上澡豆和药料的香气,很洁净。大概也是由此,他并没有直接靠上来。她刚刚听到了他叫侍女打水,想他大概也是时候去浴室了,便只等着他走,并不多说什幺。他大概是觉得她也累了,就也不接着叙话,起身离开了。

她确实是累了,决心先好好睡一觉,若是他想要的话就推到明天早上吧。

身体明明应该很疲累,却还要让她做起沉重的梦。又是这样,她又梦见他,梦见那个过去的他。

和上一次的恐怖不一样,梦里她毫无负担地全身心渴望着那个人的身体,其实不算太坏,只是梦而已,如果她的梦呓没有被人听到,这确实不算坏。

她睡得太浅,梦的内容又多少让她内心某处不情愿自己会那样沉迷地顺从,她醒了,她发现她身边的人也醒了,半坐着看着她。

他看起来已经完全醒了,不知道为什幺,他的表情很值得揣摩,她此时只能确定他肯定听到了什幺,但不知道她说了什幺,也不知道他如何作想。她此时只能相信自己就算在梦里,也是个谨慎的人。

还好,他什幺都没有问,只是用手复上她潮热的脸颊,在她心脏急促的几次跳动后俯身压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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