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出走(高中时期)

那天在教室里与方文瑜分别后,张姝也确实为在那两节课里发生的一切而短暂地兴奋过一段时间。

她年幼时对于欣赏、摆弄漂亮娃娃的热衷似乎还流淌在她的血液里,而天生俊美的方文瑜极大地满足了她的愿望。

她自己都不得不承认,她很喜欢方文瑜的身体。

不过在那之后,他们又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面。

那个时候离放暑假没有几天了,在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之后,各科任老师花了几天时间讲了卷子,就给学生们放假了。

张姝的母亲没有来接她,来的是她的舅舅。

舅舅接到她之后,什幺都没有向她解释,只是伸手摸摸她的头发,长叹了口气。

于是那一整个暑假,张姝都在舅舅家度过。

离新高二生开学没有几天的时候,张姝的母亲终于在舅舅家门口出现了,牵着张姝八岁的弟弟张耀。

那个时候张姝刚吃完晚饭,她把碗碟送到厨房水池里,打开水龙头。舅舅听见水声就进来,要把张姝赶出厨房:“你这孩子,说了这幺多遍,在舅舅家不用你洗碗,快出去跟妹妹看电视。”

张姝走出去的时候,玄关的门被敲响了,她过去开了门,看见几个月不见的母亲。

母亲进来的时候,张姝注意到她好像憔悴了很多,头发也乱糟糟的。

舅妈正在擦餐桌,和张姝的母亲打了招呼,又去厨房叫洗碗的丈夫出来,然后吩咐张姝把表妹带到卧室里去玩。几个大人就在客厅里讲话。

表妹刚上小学,年纪不大却很敏锐,她坐在床上翻画册,翻了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问张姝:“姐姐,姑姑是不是要和姑父离婚呀。”

张姝坐在她旁边,在看妹妹的一本单词册,回答她:“应该是吧。”

表妹放下画册,凑到她面前,稚嫩的脸上愁云满布:“那你以后是跟姑姑还是跟姑父呀,要是跟姑父的话我是不是就永远见不到你了。”

张姝伸手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说:“姐姐又不是要人间蒸发。”

八点多的时候,客厅里突然传来争吵声,还有小孩尖声哭叫的声音,张姝听到了父亲的声音,在卧室外面大声叫她的名字。

她不得不让妹妹一个人在卧室里不要出来,自己出了房间。

父亲推搡着她到客厅,她踉踉跄跄地被推到母亲身边,父亲像专断的王一样对她宣判:“张姝你以后就跟着你妈,听见没?”

母亲抓住她的衣服死命往父亲那里推:“去,别跟着我!”

张姝挣扎了一下往后面退,母亲用力地扣着她的肩,痛得张姝倒抽口气。母亲歇斯底里地晃着她:“你说你要跟着你爸走,你快说呀!”

张姝死死咬着唇,低头盯着地板,父亲上来抓着她的头逼迫她扭过头去看自己的母亲。

舅妈冲过来把她拉到身后,说:“你们有话好好说,别伤着孩子!”

张姝终于忍无可忍,转身往玄关走,打开门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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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学校的安排,像方文瑜他们这样的火箭班,一般都会比别的班级早半个月开学。

所以在这一天晚上,方文瑜像往常一样在教室里上晚自习。

他坐在走廊边靠窗的位置,夏末秋初的夜晚,窗户大敞着,让凉风能够灌入教室。当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哒哒声,方文瑜能听得比别人都要清楚。他觉得声音有些吵,起身要把窗户关上,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窗边快速地走过去。

方文瑜转而离开座位,到讲台前跟坐班的班主任说:“老师,我妹妹找我有点事,我可以出去一下吗。”

班主任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毫不迟疑地同意了。

方文瑜走出教室,往走廊尽头那间空教室走。

他走到那里,发现教室里压根没开灯。但凭借着敏锐的直觉,他把教室前灯打开了,借着光亮看清楚了教室内部。

后排某个座位上有一个趴着的人影,她把脑袋深深地埋在臂弯里,只在灯啪地打开的时候瑟缩了一下。

方文瑜往教室后排走,在离她有一点距离的位置站定,叫她:“张姝。”

女孩终于擡起头,他看到她红得像兔子一样的眼睛,散乱不堪的额发,还有因为哭泣而一抽一抽的鼻尖。

方文瑜从来没见张姝这幺哭过,他小时候欺负她,她就算再委屈,也只是咬着嘴唇不理他,从来不会掉一滴眼泪。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肆无忌惮地对她恶作剧。现今看到她这副模样,让他觉得有点慌张。

“你怎幺跑到学校里来了?”

张姝侧过脸不看他,用手快速抹了下眼睛,装作平静地回答他:“我到学校里转转。”

但是她的哭腔非常明显。

方文瑜坐到她对面,说:“谁来学校转转是哭着转的。谁把你惹哭了?”

张姝又忍不住埋下头,再开口的时候已经没办法假装自己平静了:“我……我爸妈吵架,我觉得吵,就……就出来了。”

这句话说完,方文瑜没接话,只是一只手臂搭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注视着她,等着她继续说。

张姝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语无伦次地哽咽着:“他们要离婚……谁都不要我……不管我……凭什幺呀!”

她压抑不住委屈,从啜泣变成嚎啕。

方文瑜擡手想摸摸她,但最后还是放下手,缄默着。一直等到张姝哭得没有力气了,才从衣服口袋里拿出纸巾,递给她。

张姝眼睛都哭肿了,接过纸巾擦眼泪。一张不够,再递一张,一直到用完整整一包纸,她才缓过来。

张姝平复了情绪,低声说:“谢谢你。”

她的嗓子都哭哑了,方文瑜站起来,帮她把揉皱的卫生纸收起来丢到垃圾桶里,说:“出去走走吧。”

张姝去卫生间洗了把脸。二人从教学楼里下来,往操场走。

带着凉意的晚风扑面,将张姝脸上的泪与水珠吹得干涸。路过校园超市的时候,方文瑜让她在外面等一下,自己进去买了瓶橙汁,出来递给她。

“喏,你喝点饮料。”

他还记得张姝喜欢橙子味和橘子味的东西。

张姝接过来,道了声谢,拧开瓶盖咕噜咕噜喝了好大一口。方文瑜提醒她:“别呛着,慢点喝。”

饮料水过了喉咙,让张姝的嗓子好受了一点。

他们在操场上转了好久,方文瑜从认识张姝到现在第一次听她说过那幺多话。

也许确实憋得太久、太狠,张姝愿意跟他讲很多事情,包括这幺多年来因父母偏心弟弟而受的委屈,因拮据而窘迫的初中时光,还有因抚养权争执带来的不甘等等。

“高一上学期期末分班的时候,我想去学文科,我妈不让。她一直觉得学文科没用,我填了分科表,她看见我选了文科就去找我的班主任,非要换成理科。”张姝说这件事的时候,语气里不自觉地带着不甘,“我不喜欢理科,也不会学理科,分了班之后成绩下降她又来骂我。”

“她还不让我写东西,觉得我浪费时间。以前我自己在本子上写的随笔被她发现后全撕了。我偏不听她的话,她撕了我就再写,有本事她把我的手折了!”

方文瑜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他几乎不会插什幺话语,只是安静地听她说话。

他第一次触碰到真实的她,不是幼年时那个乖乖听话、逆来顺受的小孩,也不是他们分别后他梦里梦见的那个柔婉易折的幻象,而是倔强得近乎锋利的少女。

所以很多年后,方文瑜重新遇到张姝,目睹她的境遇和选择的时候,就会想起这个晚上。他比她还要清楚,骨子里有些东西不是那幺容易改变的。

转了一会儿,方文瑜估了下时间,说他得回教室了。他本打算把张姝送到校门口,她却说要跟他一起回教学楼。

到了方文瑜他们班外面,张姝托他跟他的班主任带话,请她出来一下。

陈老师从讲台上下来,去到门口。

张姝脆生生地叫她:“陈老师好。”

陈老师端详了一下她,感觉她好像哭过似的,问她:“怎幺了?”

张姝说:“我想借您的手机给家里人打电话,让他们来接我。”

张姝拨了号,电话很快接通了,手机里面传出舅舅满含焦急的声音:“喂,是张姝吗?”

她应了声:“舅舅,是我。”

那边好像松了一大口气,紧接着道:“你现在在哪呢?我马上去接你。”

“我在学校。”

“怎幺跑去学校了,学校里有没有人?”

她没有解释,但为了让舅舅安心,补充了一句:“我跟方文瑜在一块儿。”

最后挂断电话,她将手机还给陈老师,说了声谢谢老师。

陈老师看出来点端倪:“跟家里闹矛盾啦?”

张姝“嗯”了一声,没有多说。陈老师对这个年纪的小孩脾性了如指掌,也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让她在他们班外面等,别到处乱跑。

等方文瑜他们班放学的时候,舅舅也赶过来了。

他见到张姝,先训她:“我跟你舅妈到处找你,你知不知道大晚上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有多危险!”

张姝说:“对不起,我错了。”

方文瑜从教室里出来,喊了声表舅。

舅舅对他的这位外甥一向印象好,看见他语气也缓和下来:“方文瑜,多亏你今晚在,不然不知道她还要跑哪里去。”

方文瑜面色如常,对这个晚上的事轻描淡写:“她一个人在教室外面走,我正好看见了。我妈妈还在楼底下等着接我,我先回去了。”

他告了别就径直离开了。

张姝也随舅舅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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