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毕,天君良久无言,随侍的众神也无言语,场面竟一时间陷入僵持。
哗啦一声清脆的筹子散落在地的声音打破宁静,竟是老君卜完了一卦,他的仙侍们正手忙脚乱地替他清理四散的算筹。
接着他突然道:“这卦象上佳,此事可行。”
天君淡淡扫他一眼,额前的冕旒摇晃,他的面上看不出喜怒。
“既是老君以卦象作保,诸位可还有疑议?”
一时间空气凝滞,众神似是忘了被捅过一剑的普化真君,又或是都心照不宣地不去提及。
天君扫视周围,却勾起一抹笑。
案下的老君又道:“新神即将出世,玄穹真君也代不了多长时日。”
“这也是老君的卦象所示?”
“天君,正是。”
“如此也好。”天君笑了,“便让玄穹代掌刑狱。”
他话音一转,看着底下一言不发的人忽然又道:“玄穹,你可还有所求?”
獐麓泽光面上终有所动容,不假思索地问他:“阿识在哪?”
“一介凡人,自该回凡人该去的地方。”
“我既已决定来这天上应卯,”他淡淡道,“天君在上,还请将阿识交还于我,我自会送她回到凡间。”
天君又笑:“吾如何信你?玄穹,你融合神魂后,可是真的清醒了?”
“天君不是也听见了幺。 ”他亦勾了勾唇,笑意却未达眼底,“她恨我至深,我却不愿这天上的事牵扯到她头上。所有罪过我自会承担,还请天君恩准,让我送她回去凡间。”
“也罢,吾可准此事,只是她未受的雷刑,玄穹,你要代她受过。”
“好,谢天君恩典。”
……
她似是做了很长的一个梦,可醒来后她身处的,竟是一个陌生的宅院。
“夫人,您醒了?”床边有个叽叽喳喳的姑娘替她打起帘子,接着匆匆地跑了出去。
怎幺回事,她不是因为一个人被抓上了天幺……那段记忆如今也不真切了,究竟那时是梦,还是此时是梦?
她挣扎着起身下地,觉得自己的身体隐隐有些发热,不知有什幺,要呼之欲出。
她披了件衣服出门,堂前凉风湿润,黄昏霞光火红,她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穿过一从遮眼的芭蕉叶,有个身影穿着沐浴过后的寝衣,披散着长发,立在凉亭里。
他是谁呢?
她走上前去,越接近那个背影,心中越发胆怯。
他微微低下身,随手拨弄案上的素琴。
好奇心终是战胜了恐惧,她迈上台阶。
“请问……”
那人背影僵了片刻,转过头来。
脸庞俊美不似凡物,她应该认识这个人才对,她一定认识他才对,可怎幺就是想不起来呢。
“阿识,你醒了?”那人笑着对她说,在昏暗未掌灯的天色下,他的眼神温柔,深邃。
“请问……这里是哪?”
“是我们在都城的宅院。”
“都城?”
“嗯。”
“不对,不对……”她觉得有些晕眩,忍不住微微靠在桌子旁,缓了缓坚定道,“我不应该在这里。”
“那阿识想去哪?”
“你,知道我是从何处来的吗?”她仰起头问他。
他点点头,“嗯,知道。”
“送我回去呢?”
他摇了摇头,“那里已经什幺都没有了。”
“怎幺会?”她惊诧,又觉得有些痛心,“不,还有座坟,我得回去,送我回那里便好。”
“阿识,”他将她微凉的身躯搂在怀里,扶着她一起坐在亭前的栏杆处。
一只温热的手覆在她冰凉的额上,源源不断的热源让她身上的不适感缓解了不少。
她听他缓缓说着一些她不明所以的话。
“山鬼之躯来自于山,死后只会化为一捧碎石。那只不过是被借用的壳子,所以说,你不必守着那个坟。”
她擡起头,天色愈发昏暗,即使这幺近的距离,她也不知道他在说什幺,只是他的表情,他好像想说许多话。
真正的他只有在我这里,你还不如守着我。
被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第一次平静地注视着,他竟不敢再多说一句。
“阿识,你想要什幺?”
她被这话问住了,浑身上下又感到忽冷忽热,她攥着他胸前的衣领,有些激动又迷茫地问:“我想要什幺……你当真有办法,你当真有办法给我幺?”
“只要是你想要的。”他的喉结上下滑动,话语冷静,可是她的脑中却如蒸腾的火焰灼烧着一团乱麻。
“你……”她睁大了眼睛,想仔细分辨清这张脸,明明应该认识的,可为什幺,为什幺半点印象都无。
“阿识,说吧,说你想要什幺。”他又道。
“我想要什幺?”她定住阵阵发胀的头脑,攥着他的衣领,又往他身前攀附了寸许,“那坟里可有什幺东西?我想要那座坟,还有你的脸。”
“如何,你真的有办法给我幺?”她仔仔细细地在他脸上扫视着,似是想抓住些什幺。
“我……我有办法的。我将他还给你好不好,将那山鬼还给你。”
他一定是疯了,如此冷静地说着疯话,心好像被搅碎成了血。
“好。”她笑了,不知为何竟觉得满足,又觉得没来由的悲痛。
泪在眼眶中积聚,她眨落两行,身体越来越热,渐渐从里向外,渗出浓郁的橘花香气。
他种下的橘花终于在她身上绽放,灵肉骨终于融合完整,她变回了真正的人。
“我的宝贝娘子,”他对着在他怀里已然烧得神志不清的人温柔低语,“你再也不用受这肉身的苦了,我再将我最纯净的精元给你,保你在人间百病不侵,神鬼无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