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既有些累。
他感觉自己睡了很久,精神海里的宽广丛林,已经许久没有照下过阳光。金狮本是林中一霸,却在永夜里逐渐颓靡,甚至逐渐丧失理智。他已经许久没有把它放出来,不仅是怕它的状态伤到别人,更怕的是,周围人通过精神体而窥探到自己的颓丧与脆弱。
他的爱人在战斗中受到重伤,成为了残疾。两人间在多年配合的默契里建立起来的精神海关系,在战斗中被切断,又在距离上被拉远。她还活着,却已远走,他甚至无法确认她离开的决定是否清醒。
其实她很聪明,做的决定也从未出错。是自己不愿意相信而已。
在刚从医疗舱内得知她的消息时,随既甚至控制不住精神体,狮子跳出来对着诊疗室一通暴怒。骚乱很快又被守卫哨兵压下去,镇定剂扎入身体,他眼睁睁看着试剂推进,才从医疗舱中恢复过来的肌肉在一丝丝软塌。除了发泄痛苦,他什幺都做不了。他的向导还是受到了无法治愈的伤,出乎意料的,他一直以为会是自己先死。
他们还没有建立连结,他根本找不到她在哪里!
为什幺,为什幺是她先走,为什幺自己没有在最后一天守在她的身边,为什幺自己没有勾选伴侣,明明周围人都知道她是自己的向导。
为什幺,为什幺,为什幺他要守着可笑的”哨兵无明日”的原则,为什幺要放她永远是个自由的向导,为什幺不绑定!
她离开了!
她离开了。
精神海里开始蔓延着无边无际的永夜,丛林里的狮子每一天都在逐渐失去神采,他还强撑着身体,仿佛没有什幺事发生。他接受了升衔,接受了新的任务,甚至接受了去白塔的医治要求。
可当真正坐在椅子上,红发向导亲和地指导他放下屏障,他却只知道像个木头那样板着身体。向导的精神丝礼貌地敲击着,他的精神屏障却固若金汤,连一丝缝隙都不愿意给。
布置得舒适安逸,为疏导哨兵而特制的咨询房间里,经验丰富的向导面色越来越严峻。但他却冷漠地坐在椅子上毫无反应,甚至在感觉到这位向导伸出的精神丝在自己身前的挥舞后,嘴角都隐晦地冒出了讽刺的笑意。
哈,多幺可笑。就凭你,也能让我打开屏障?
阳光在整洁的室内飘荡,那“高级向导”的铭牌在桌边闪着温和的光辉,在他的脸上泛起光纹,和他眼眶内的水色一同亮起,模糊了英俊却荒芜的脸庞。
年长的向导没有再说话,只伸了手拍拍他的肩膀,让他稍等,接着就轻手轻脚地出门和守着的下属沟通情况。
门缝外传来红发向导的叹息,慢慢合拢在他的背后。他孤身一人坐在这遍地都是的温暖阳光上,在这远离炮火的明亮房间里,在他浴血一生得到的短暂和平中,缓缓地,艰难地,低下了永远昂扬的头颅。
宽阔的脊背勒上崭新的军装,脊椎已经瘦削得硌到骨头,让他的胸口都喘不上气。泪水停在眼角,他反复告诉自己这都是很普遍的事,他每次动摇,都要在心底强调,战火纷飞,他肯定要先走的。
地板的光线隐约折射出窗外建筑上的标志,那是白塔高高立于顶端的、流传了千年的象征,一只衔着橄榄枝的白鸽。
那是他识字第一天就立下的信仰。
可怎幺办,对这一瞬间大脑剧烈疼痛起来的随既而言,竟然起了有生以来第一次背叛信仰的冲动。
这算什幺呢?
房里响起了轻柔的白噪音。这位向导接待过太多战场回来的哨兵,她没有再回到房间,而是在外面按开了按钮。
白鸽安静地张着翅膀飞扬,地板却落上了雨。
一滴,再一滴。
渐渐密集,流淌着汇聚。
那是白鸽在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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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倪在屏幕前坐了好久,终于检测到随既的精神力波动,披上外套就急匆匆走了过去。
还没到转角,走廊那边就伸出个纤长的影子,稳健地往前走。慈倪一喜,挂断没打通的光脑就紧赶几步转了弯。
却是长发的青年部长,一脸春意地款款走上来。
慈倪赶紧住脚,脑海里拼命回忆这个走廊的方向,想着至少别让两人碰面。结果尧长云并没有问随既的情况,而是来请她去检查一下仇佑一,她没有发热了。
慈倪心下大呼一口气,不知道是为了仇佑一高兴还是为了朋友的安稳。她笑着应下,摸摸光脑,通知小海豹拿几个仪器去佑一的病房。另一头还悄咪咪地给萨摩耶发消息,让他找个借口先稳住随既。
尧长云好像并没有注意到她因发消息而畸形的手指头,还稳稳地与她并排往回走。
慈倪吩咐完,放心地叹出了声音,又立刻反应过来,马上不着痕迹地拍着朋友情敌的马屁:“不愧是高量级的哨兵,精神力果然很强,尧部长来照顾佑一不久,这就退热了。”
她猥琐的马屁还没有落地,走廊另一头就出现了哐啪哐啪的脚步声。不怎幺均匀,很着急。
萨摩耶的声音比脚步声还着急,跟在后面大声叫着名字:“随上校!佑一姐没事的!你先回去啊!”
尧长云表情未变,仍旧带着他交际惯用的笑容,甚至步伐也没有慢一点。而走廊那头,手腕扎着绷带的英俊军官也越过了墙壁,循着刚刚的声音找到慈倪,径直跑了过来。
慈倪:
等等,难道我才是第一个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