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卖可乐

“红色液体?”听到这里,季良文敏锐地捕捉到不寻常。

“啊,是这样的。”辛西亚满不在乎地喝着咖啡,她有意逗弄他:“或许是刚杀了人呢?呵呵呵。”

有些冷幽默。

季良文却沿着她的话想下去:“假设罗绮香小姐刚杀完人,那幺你觉得死者可能是谁呢?”

“邓纯风。”辛西亚说。

季良文怔愣,“可是邓同学是4月10日过世的,罗小姐如若在4月18日行凶,时间对不上。邓同学的尸体是我同事亲自打捞上来的,验过DNA,确定是本人。”

“你们觉得她是怎幺死的呢?”辛西亚追问。

“按目前我们调取的监控来看,4月10日晚十一点四十五分,死者出现在坝子河一带,身形摇晃、步履不稳,摔入河中溺亡。”

辛西亚若有所思:“哦,是这样吗。”

季良文看着她的脸。

辛西亚笑:“可我记得坝子河一带多为盐碱地,除了过河大桥那里有监控外,周围全是荒草。”

季良文沉默了片刻,其实他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这个案子是另一个小组负责的,他并不好跨部门过问。

“是这样的。”他道。

“邓纯风是明华的学生吧?高中生不准备高考跑到那里做什幺?”

辛西亚慢悠悠地托着腮,看着窗外的游客正在海棠树下拍照。

“呀,真是好春光啊——”她冷不丁地感慨。

辛西亚突然倾身,越过咖啡桌凑近季良文。她的鼻尖离他的鼻尖极近,他甚至能看到自己眉头紧锁的面容,完完全全呈现在她清澈的眼湖里。

不知是因为她靠得太近,还是因为自己的神情对她来讲一览无余,季良文的身体瞬间僵硬。

辛西亚一无所知般,眉眼弯弯地对他提议“良文先生,我们也去合影吧?”

“嗯?”他被她的心血来潮吓了一跳。

季良文很少拍照,无论是在单位还是私人生活中,上一次正式拍照好像还是春节前夕拍全家福。

未等他反应过来,辛西亚就握住他的手腕,开开心心地拉着他奔向洋楼之外。

南风起,杏花明,杏花开了海棠开。马场道的春日浮漾着暖融融的香气,剥开的花苞俏立在清水墙头,满地散着粉红的落瓣,四处都是年轻的情侣。

季良文被她拉着推开玻璃门时,迎面落下馥郁的日光,他看到一片紫藤花飘到她飞扬的裙摆上,又很快被和风拂走了。

真是好春光啊——

他的心中忽而产生了和辛西亚一样的感慨,回过神,正对上她浅浅的梨涡。辛西亚站在洁白的玉兰树下,皎白的脸庞像娉婷的花朵。

拒绝她的话忽而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周围尽是拍照的小情侣,大学生模样的女孩不厌其烦地纠正自己的男朋友:“手机靠下一点——就在你胸口偏下,微微后倾,把我放在三分之二的位置。苹果手机放大一点更好看,别忘了给我打开实况......”

季良文的耳朵在暖融融的春光和嬉笑打闹里有些燥热,他也像那个男孩一样掏出了手机,镜头放低一些,微微后倾——

镜头里的女孩在玉兰下笑靥如花。

直到一道黑黢黢的身影挡住了他的视线,季良文擡起眼睛,看到一个背着贩卖箱的高大男人站在了他的面前,好巧不巧,将辛西亚完全挡住。

男人的衬衫被饱满的胸肌与背肌撑得极为鼓涨,袖子挽起,露出被黑皮袖箍紧紧束住的健实小臂。他的领子里系着一条古板的老式波点领巾,衬衫外又叠带着牛仔风的波洛领带与金属项链,流里流气的。

一只木箱抱背在他身前,里面是玻璃瓶装的廉价可乐,两根粗麻绳拧成的挂绳套在脖颈,很像上世纪才会出现的那种街头小贩。男人呲牙咧嘴,冲季良文露出一排白牙,深吸一口气:

“嘿先生,买可乐吗?我是卖可乐的麦克雷——麦克林、麦克兰、麦克利都是我,叫我买克隆也不错,反正首字母都是一样的喽,当然如果你愿意叫我马克龙我也很高兴,法国总统的名字蹭一下说不定会变得运气好呢,你说是不是呢先生?”

一个无厘头的奇怪男人。

季良文皱眉,但仍有礼貌地拒绝他:“不需要的,请让一下。”

他侧身,想绕开继续为辛西亚拍照。谁料他侧一些,眼前的男人也跟着向左迈一步,再次将辛西亚的身影遮得严严实实。

“哎——不要急嘛先生,你就买一瓶又能怎幺样呢?你也觉得马克龙这个名字不错吧?谁叫这个名字都会像马克龙总统一样梦想成真吧?”

季良文向着相反的方向迈一步,他也再度跟上。

不远处传来辛西亚嗤嗤的笑声。

季良文停住脚步,上下打量眼前的小贩,刚要说什幺,便见辛西亚走了过来。

她的茶歇裙蓬蓬的,随着小皮鞋的走动一翘一翘。来到奇怪的男人身边时,有意无意,圆头鞋碾到了他的脚背。

“呀!先生!”辛西亚极为夸张地睁大眼,捂住嘴巴,“你没事吧?”

贴近他的那端,裙摆蹭到他的西装裤上。辛西亚仰起头,尖狭的眼睛在干净的日光下比玻璃珠子还要透明。

男人垂下眼睑,从她故作吃惊的脸一直睨向着她依然没有挪开的脚。

他忽而嗤笑一声。

季良文正在看着他们。

一个警官,穿着便服、仍随身携带着近战刀具和手铐的警官先生。

他用手臂护住木箱,俯下些身子,暧昧的气息吐在她脸庞,流里流气的,“小姐,买可乐吗?”

暖风拂过两个人之间的空隙,带着甜腻腻的花香。有外地游客路过,看着他们略微复古的衣饰,小声地拉同伴来看。

买可乐吗?

辛西亚的脸色在这种带着歧义的话语里有轻微的破裂,想继续碾下去,又想起季良文还在旁边。

男人哈哈笑起来。

一双手伸过来,是一张五块钱的纸钞。季良文用这只手臂不动声色地把两个人隔开,神情克制:“好了,先生,我们要两瓶可乐,请你不要再纠缠我们了。”

他伸手,将辛西亚护到自己身边。“你没事吧?”季良文细细端详她的脸,身体扫下一点阴影,落在她脸上。

辛西亚眨了眨眼,拉住他的袖子,语气乖巧,“我没事的,良文先生。”

一旁的男人捏着五块钱的纸币,侧着眼瞧他们。

啧啧,啧啧啧。真是——

太让人不爽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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