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铭朔赶到之时,那艘游艇已然沉没了大半,大队人马立刻下海去搜救。
大海的深沉与宽阔能掩盖并吞噬许多生灵,最终不留痕迹。
恍惚间她发觉海面就像水纹玻璃,清透,明澈。但照不清人的面容。这块玻璃渐渐压在她身上,那些残骸也从四面八方飘来,在她面前逐渐放大。
这种压力让她没有感受到自己撞了哪里,只能随波逐流。
海洋的另一面,是包容与柔和的,使她缺失痛觉。
只是她渐渐没有力气了。
许蓁在合眼之前唯一看到的景象,是远处一个人朝她扑过来。
那个身影很模糊,在她望向波澜刺眼的海面时,他遮住了大片日光。
随之,她陷入黑暗,逐寸下沉。
池毅抓住她的手,他的动作尽管迅猛,但在水里一切都显得那幺缓慢。
一个悬梯突然垂到海面,杨罗文跳入海里,将池毅和许蓁送上悬梯,直升机打着螺旋桨,掠过这片海域,升到空中。
李戍忠和艾贝被双双救起。
李戍忠失血过多,已经晕了过去。医疗救援队正在给他医治。
艾贝还清醒着,听见直升机的声音,她擡头看去。
池毅抱着昏迷的许蓁,他的背影像是一柄沉重而又锋利的孤刃,远看锋芒逼人,而近看却如刀鞘泣血。
艾贝怔怔地望着,直到太阳将她眼眶里的水分抽干,变得咸涩,她才眨了眨眼,而那道背影渐行渐远,消失不见。
若说有什幺人生至暗时刻,池毅再度回想起来,应是莫过于今日。
那是自深海里就附在脊背上的恐慌感,像藤蔓一般寄生缠绕。在看到许蓁撞到游艇残骸的那一刻,藤蔓就开始肆意生长。
他摸向许蓁后脑勺时,那一片黏腻潮湿的血色沾满了他的双手。
心脏骤停。
深夜的医院走廊,静默无声。
手术室的红灯闪烁未停,池毅坐在长椅上,太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让他身体略显僵硬。
“毅哥,晚饭让人送过来了。”
池毅揉了揉眉心,手指关节发出细微的声音。手背掩盖的眼眶中泛着血丝,昏暗的长廊里,地上影子微晃。
“三儿怎幺样?”
“丁三在休养,那一枪没有击中要害,但是短时间内不能下床了。”
他轻“嗯”了一声,便再没有说话。
杨罗文欲言又止,池毅一天未进食,他不知如何劝说。
正当他要劝时,手术室的灯牌暗了。他感受到眼前的人迅速站起身时所卷起的微风,池毅走到医生身边。
他紧抿着唇,似乎在等待某种判决书。
“患者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
还未等他松了这口气,医生又道:“但是因为伤及脑部,患者苏醒的时间我们不能确定。”
池毅的眼睫有着轻微抖动,“这是什幺意思。”他问。
“脑部是人体最脆弱的地方,轻易不能受伤。苏醒时间取决于患者的康复状态,我们会全力医治,但患者的求生意识同样重要。”
医生说得很是委婉,其实杨罗文听得分明。许蓁能够醒来的时间太宽泛了,有可能一天,有可能一周,也有可能数年。
又或许,许蓁不一定能够苏醒。
连他都心中一颤,杨罗文不敢去看池毅此时的神情。
“李医生,我需要你们用尽全力去医治她。”
池毅的声音仍是那幺沉着冷静,甚至比以往更加平稳。
李医生颔首,恭敬道:“这是当然。池先生,您放心,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去治好夫人。”
医生走后,这条长廊又变得清冷孤寂。
月色的霜攀上池毅的肩,那柄孤刃染了夏夜的寒霜。
日升月落,三天过去,许蓁还是没有醒。
池毅能在她的房间待上许久,但很安静,有时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看书,不显喜怒,古井无波。
寺庙门前香客不断,门庭若市。
池毅踏进佛殿那一刻,敲钟击磬之音敦厚深重,万佛端坐安然。
金刚怒目,仍旧威严;菩萨低眉,仍旧慈悲。
他自诩不信佛祖,不敬鬼神。未想过有朝一日匍匐在神明面前,妄图从诸佛菩萨口中诵听长寿经、佛心咒。
尘俗纷扰,香火缭绕。
寺院里往来的香客纷纷注意到,这日,万佛寺来了一位虔诚的信徒,在佛像面前长跪不起。
世上信徒何其之多,朝圣者浩如烟海。
佛祖慈心,菩萨善目,能救众生脱离苦厄,修得金身。
善男信女深谙此道,于是纷纷祈愿神佛护佑,世人皆得所求。
高大的身躯伏在尘黄蒲团之上,前额触地,他身影微颤,宽肩耸动。
似有一滴清泪在墨色地板之上徐徐晕开。
喉间哽咽,反复念诵。
求佛祖显灵,救救我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