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雷雨

第七天,宋知遇出院。

之前来寻说,等他身体好了,就回法国去。

宋知遇没忘记这句话。

回到家,来寻没有提起出国的事情,他也就跟着装糊涂,甚至隐隐期望,她真的只是赌气随口这幺一说。

因为,毕竟,一旦她要走,他是没有任何理由阻拦的。

回家第二天,沈来寻去学校参加期末考试。

出门前,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宋知遇叮嘱她带好伞,沈来寻在家里找了一圈,没找到伞,倒是找到了前两年买的雨衣,上面绘制着小兔子的图案,帽子上还粘着两只兔耳朵。

那时买大了一直没穿,现在穿是能穿了,可她腿太长,雨衣短了一截,露出短裤下纤细的小腿,显得有些滑稽。

“很奇怪吗?”沈来寻看宋知遇的表情,忍不住问。

宋知遇嘴角挑得更高了,摇头:“不奇怪。”

很可爱。

沈来寻狐疑:“那你笑什幺?”

宋知遇:“没笑。”

她看他憋笑憋得明显,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她一笑,宋知遇也就不憋了,两个人冲着对方傻笑了半天。笑过之后,又同时意识到了什幺,神色都不太自然。

沈来寻慢慢收敛了笑容,出门去了学校。

宋知遇怅然,如果没有那一晚发生的事情,那他们会一直这幺和谐下去吧,她会长大,会慢慢放下对他不该有的感情,然后,然后……会遇到另一个男孩,结婚生子,事业有成。

他会看着她,过得幸福。

按理来说,这才是正确的生活,可他这幺想着,心里却憋闷得慌。

未想明白,宋知遇就接到了一个陌生的来电。

号码是陌生的,声音却不是。

“宋先生。”那女人一如四年前那般称呼他,“我是林楠,希望你还记得我。”

宋知遇说:“……林小姐,我当然记得。”

林楠说:“那你是否记得,四年前,我在机场对来寻说,如果过得不开心了想回来,就给我打电话。”

宋知遇觉得身上的血液都冷了下来,闭了闭眼,说:“记得。”

“一周前,她给我打了电话,你知道这个事情吗?”

林楠的语气平淡,宋知遇却听出来一丝诘问的味道。

“知道。”

“是知道,还是同意?”

宋知遇沉默。

她继续说:“我不清楚她在国内发生了什幺,她愿意不说,我也不会问。她只是告诉我,不是你的问题,你对她很好。”

宋知遇眼睫轻颤。

怎幺能不是他的问题。

“当然,我也并不关心究竟是谁的问题,我只需要知道,她过得不开心想回来,这就够了。”林楠像是在和他谈合作一样,冷静客观,便显得有些不近人情,“我之前就说过,沈来寻不是小孩子,她有自己的主意。当初她一根筋地听了我的那句话,四年来都没有给我打过电话。所以我想,她这次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后做出的选择。我尊重她的决定,也希望你能配合。”

说了那幺多,其实只是为了这最后的一句,只是为了不让宋知遇阻拦来寻回国。

可宋知遇哪里有什幺理由阻拦。

甚至连回去的理由,都没有办法开口——她想回去,是因为她爱上了自己的父亲,无法再和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宋知遇沉默了许久,林楠没有催促,他却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

终于,他说:“手续我来办。”

“好。”林楠说,“我七月中旬会回国一趟,届时再和你联系。”

中旬……今天是6月25日,只剩下不到一个月。

“在此之前,麻烦你再照顾来寻一段时间。”

他是沈来寻的父亲,照顾来寻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何来麻烦之说?可一想到自己还在被小姑娘“照顾”着,他就无法再谈什幺“天经地义”。

宋知遇心里酸涩:“林小姐哪里的话,要说麻烦,也应该是麻烦林小姐照顾来寻了。”

林楠轻哼了声,漫不经心道:“再过几个月她就成年了,到时候爱怎幺样怎幺样,我才懒得管。”

当年把沈来寻接回来时,林楠送沈来寻到机场,宋知遇和她有过简单的交谈,早就领会过这个女人的尖锐言辞——“宋先生,孩子就交给你了。但要是哪天她过不下去了想回来,我可不会管你舍不舍得。”

她确实说到做到,一直到挂电话,都自始至终没有问一句宋知遇的想法,他是否愿意把孩子送走,又是否舍得把孩子送走。

宋知遇坐在偌大的客厅里,心头空落落一片。

来寻还没走,他竟然就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感。

四年前,有无数个夜晚他都是独自一人。孤独成为常态,他已经不会因为孤独而有任何的低落或悲伤。

可来寻闯入他的生活以后,他才发现,原来一个人家里是会孤独的。

他又不由得想,夏瑾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来寻一人在家的夜晚,也是这样孤独寂寞吗?

他不知道,因为她从没有表现出来过。

于是又想起,去年她的生日,在宿舍楼下见到他,来寻飞奔而来,眼角好像是有泪意的,是因为觉得委屈吧。

在听到他说夏瑾也来了时,来寻愣在原地,应该十分难过吧。

他记得的、不记得的,留意了的、没留意的过往悉数浮现。在她即将要离开之际,回忆起了太多对她的伤害。

他好像一直在带给她伤害。

而因为这份感情见不得光,她只能一直隐忍,所有伤痛都自己嚼碎了吞下。

宋知遇觉得心口被人狠狠抓着撕扯。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

……

不知道在客厅里坐了多久,外头传来隐隐的闷雷声时,他才恍惚地睁开眼。

要下雨了。

这幺想着,大雨就倾盆而下。

他缓缓站起来,走到阳台步入花丛,看着那些花儿,像是看到了来寻。

等她走了,谁来照顾这些花呢?

他来吧,不然等她回来,发现花都枯萎了,一定会伤心的。

可是来寻还会回来吗?

他也不知道。

宋知遇很少对什幺事情会无力和无措。

制定计划、执行、而后达成目标,他所有的事情都是这幺完成的。所以外人看来,他云淡风轻,游刃有余。

可唯独在沈来寻的事情上,他一直处于被动的地位,搭进去了这辈子所有的无可奈何和无计可施。

不论是她的出生、她的回归,还是她的离去。

雨在不停地下,他站在花丛之中,可窗外天色的晦暗,连带着这些花都失去了颜色。

而就在此时,一抹亮色出现在了雨中,纤细的身影穿过庭院,大步奔跑而来。

溅起水花,泛起涟漪。

女孩儿穿着早晨那套滑稽却可爱的兔子雨衣,额前的碎发被雨打湿了,黏在脸颊上,眼睛格外的亮。

她似乎看到了落地窗前他的身影,脚步停下冲他挥手,头顶上的兔子耳朵也跟着晃动,连带着宋知遇的心都跟着晃了晃,他下意识地笑了笑。

她看到了,回应给他的是一个大大的灿烂的笑容,纯净澄澈,一切美好的词都不足以形容。

顷刻间,宋知遇的整个世界都有了色彩。

疯狂的念头涌入他的脑海——他想不顾一切地冲进雨中拥抱她,他想要留住她带来的五彩斑斓。

这样的念头被他强行打消。

他还算清醒。

……

但不完全清醒。

否则怎幺会在沈来寻推开家门时,他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竟然是:“一定要走吗?”

-

沈来寻没想到雨会下得这幺大,司机停在院外后,她冲进雨幕,想要一口气跑到屋檐下,却在经过庭院时,陡然看到熟悉高大的身影站立在阳台的落地窗前。

脚步顿时就迈不动了。

隔着雨幕和玻璃,他在看她。

沈来寻几乎是本能地冲他挥了挥手。

没想到他竟然笑了。

并不明显,可她看得牢看得细,捕捉到后,没忍住心里的那点欢欣雀跃,忘记了他们现在的处境,报之以灿烂的笑容。

雨水飘进她的眼睛,她才收回视线。

开了门,手忙脚乱地脱着雨衣,见他仍旧站在阳台上,面色有些许苍白。

沈来寻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说道:“医生都说了要多休息,多躺少站,你怎幺还……”

尽管声音有意放冷,但还是掩饰不住关切。

下一瞬,听到他轻声问。

“一定要走吗?”

雷声连同他的问话一同响起。

可她还是听到了,如雷贯耳。

沈来寻大脑都空白了几秒,脸颊上还挂着水珠,眼睛瞪得大大的,写满诧异。

她愣愣问:“你说什幺?”

宋知遇却偏过了头:“没什幺。”

他回避着她焦灼的目光,淡声道:“快去洗澡换身衣服,别感冒了。”

沈来寻没动。

霎时间,顾澈的恶魔低语在她耳畔响起。

——我觉得你可以试一试,胜率应该还挺大的。

——你怎幺知道宋知遇对你没兴趣?

——反正你这胆小鬼已经当不下去,不如搏一搏。

这幺看,好像,真的,有变成100%的可能。

她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往前走了一步,声音都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宋知遇。”

“我听见了。”她说。

宋知遇背对着她,僵硬地伫立在原地。

她几乎是小心翼翼地问:“你不想让我走,是吗?”

没有回答。

她继续问:“你舍不得我,对不对?”

依旧没有回答。

长久的沉默不但没有消磨掉她的勇气,反而让她心里像是有一团火慢慢燃烧了起来,烧光掉她的退缩和怯懦。

她不再需要宋知遇的回答,他的犹豫挣扎已经是一种回答。

沈来寻凝视着他的背影,思忖许久,转身进了浴室。

温水从花洒流出,冲刷着她的身体,她盯着漆黑光滑的大理石地板,默默出神。

想赌一赌。

顾澈好像说得对。

她和他一样,是疯子。

-

“我听见了。”

嗯。

“你不想让我走,是吗?”

是。

“你舍不得我,对不对?”

对。

他只需要说三个字就能挽留她,但他不能开口,一旦开口,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她还是个孩子,犯了错他应该去纠正,而不是跟着一起错下去。

这不是他不想、不舍就能改变的事情。

背对着沈来寻,他看不见她的表情,但能感受到她一直在看着他,视线灼热滚烫。

最终她什幺都没说,可能是死心失望了吧。

听到浴室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宋知遇才泄了力,瘫坐在阳台的沙发上。

没过多久,水声停了。

浴室突然传来少女的惊呼。

宋知遇一惊,忙起身走过去,也顾不上刚刚两人尴尬的对话,敲了敲浴室门问:“来寻,怎幺了?”

沈来寻声音闷闷的:“没事。”

像是在隐忍着什幺。

宋知遇眉头皱了皱,仍旧不放心:“真的没事?”

沈来寻不说话了,看样子不想理他。

宋知遇悻悻地放下手,正纠结着是离开还是再问问情况,里面又传来了微不可闻的吸气声。

“嘶——”

他再顾不上那些矫情别扭的情绪,说了句:“我进来了。”就径直推开了浴室的门。

蒸腾的水汽扑面而来,燥热油然而生。

来寻围着浴巾跌坐在地上,一手撑地,一手按在右脚脚踝上,眉头微锁,像是在忍着疼。

他的视线不自觉地从她脸往下扫,长发搭在肩头,露出雪白的肩颈,浴巾松松散散地围着,因为她弯腰的动作,胸前的沟壑明显。

宋知遇只看了一眼就迅速挪开,不敢再看。

他收敛心神,在她面前蹲下。

“脚崴了?”他探手过去,想看看她的脚。

却被她避开,埋着头不肯看他,语气也凉丝丝的:“都说了没事,你出去吧。”

双唇紧抿,显然是在闹脾气。

她向来善解人意,还从未在他面前耍过小孩子脾气。

宋知遇以前交往过的女朋友中,也有过喜欢无理取闹、撒娇耍横的,就连夏瑾,有时候也会作作妖。

他不喜欢,也不会哄。

可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小脸上写着倔强两个大字,他却没有一丝反感,甚至忍不住轻声哄道:“听话,给我看看严不严重。”

她这次没再躲,他握着她的脚跟轻轻转了转。

“疼吗?”

“还好。”

宋知遇松了口气,只是有些红肿,应该没有骨折,冰敷一下就好。

白嫩的脚在他的手掌衬托下,显得小小的,白瓷一般。他视线定格了一瞬后偏移,擡眸问她:“能自己站起来吗?”

她说:“能。”

可撑着地刚一用力,细长的眉毛就蹙起。

宋知遇:“瞎逞能的能?”

沈来寻:“……”

他叹了口气,伸手揽过她的肩,将她一把打横抱了起来。

牵动了腹部还未好全的伤口,有些疼,但他没管。

沈来寻立马挣扎着要下来:“医生说了你不能用力,快放我下来。”

这丫头闹着脾气,竟还记挂着他的伤。

宋知遇心中熨帖:“那就别瞎动,一动我更要用力。”

果然,沈来寻立马安分下来,乖乖地缩在他怀里不再动弹。沐浴露和洗发水的清香萦绕着,飘进他的鼻子里,软玉在怀,他头皮都有些发麻。

将她放在床上,宋知遇就转过了身。

“你先把衣服穿上,我去拿冰袋。”

匆匆离开,和两年前给她擦拭身体时一样落荒而逃。

那时宋知遇没有理会心里的异样,还觉得可笑。

可如今,这份异样更加明显,他再无法觉得这是可笑的。

指尖还残存着柔软的触感,比起两年前,女孩儿的身体更加丰盈饱满,刚刚的惊鸿一瞥足以可见,也足以乱人心神。

他是不太清醒了。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清醒和冲动之间反复横跳,身心俱疲。

现在甚至有些庆幸来寻决定离开,否则他实在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幺丧心病狂的事情。

拿着冰袋回到她的房间,她已经换好长袖睡衣,旖旎春色尽数遮掩。

两人对视,宋知遇先移开视线,将吹风机递给她:“头发吹干。”

她接过,轰鸣声在下一瞬响起。

他坐在床沿,拿毛巾裹了冰袋,替她冷敷。

略微冰凉的手指触碰到她温热的脚腕,引得她微微一缩。

深色的床单和细白的脚趾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动作一顿,才握实。

吹风机呼呼作响,沈来寻好像说了什幺。

他完全听不清,擡头看她,落入她干净清澈的眼眸。

有片刻的失神。

她关了吹风机,问:“你听见我刚刚说什幺了吗?”

宋知遇如实道:“没有。”

她像是找到了乐子,又开了吹风机说了一句话。

这次放慢了语速。

还是听不见,但盯着她红润的嘴唇,靠着唇语,看懂了她在说什幺。

宋……

知……

遇。

她在叫他的名字。

心头像是被羽毛轻轻挠过,才积攒起来的一点理智又被她瓦解。

她关了吹风机,笑着问:“这次呢,听见了吗?”

自从那晚摊牌过后,私底下她再未叫过他爸爸,也少有这样娇俏甜美的笑容。

宋知遇贪恋着她的笑,忍不住逗她,装作无所知地摇头:“还是没有。”

她再度打开吹风机。

他的视线重新落回她的嘴唇。

一张一合,他看得有些晃神,身体不自觉地往她那边倾斜,那股清香又飘进了他鼻子里,他压根没心思去猜她在说什幺。

直到她说第二遍。

宋,知,遇,大,笨,蛋。

明明在骂他,他却心驰荡漾。

她突然倾身,两人之间距离陡然拉近,近到不需要再靠唇语也能听见她在说什幺:“这次,总能听清了吧。”

宋知遇眼里只剩下她。

她微微仰着头,清纯又诱惑。

这是个索吻的角度,他只要一低头,就能吻上去。

他是亲吻过的,那份触感他还记得,却不甚清晰,可越是这样模糊的记忆,就越是让他心头发痒。

此时此刻,连她的呼吸都变成了无形的勾引。

外头还下着雨,拍打窗棂,时轻时重,像是他的心跳。

沈来寻突然关了吹风机,室内顷刻间安静了下来,小小的房间变得暧昧无比。

她擡手按上他的胸膛,轻声说:“你心跳得很快。”

说话间,温热香甜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脸颊上。

嘴唇越来越近,将要相触时,宋知遇如梦惊醒,猛地站起身后退了一大步,冰袋落在木地板上,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沈来寻冷漠地坐在原地,和他激烈的反应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她脸上浮现出似悲似嘲的表情:“我就这幺让你恶心吗?”

宋知遇难堪地偏过头:“不,不是的。来寻,是我的错。”

是他荒唐至极,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有了不该有的欲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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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来寻:发动技能——勾引大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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