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迦朗从接待室出来,看眼一起出来准备回办公室的钟晚,连忙开口喊住。
“钟晚!”
在女人不解望过来时,他擡手搓了搓自己的后脖颈,眼神躲闪的有些局促:“那个……要不要去天台待会儿?”
陈迦朗很久没有这幺紧张的感觉了,上一次这幺紧张还是考警署等放榜的时候。他不太敢去看钟晚的反应,又生怕错过钟晚的反应,只得偷偷瞟着,放在裤缝的手心都有些汗,好像刚刚在接待室面对于力咄咄逼人的是另一个人一样。
钟晚将面前人的反应看进眼里,心里大概有些猜测。其实她早就消气了,但从理智分析,陈迦朗在看到她和拓海三人在一起时,怀疑才是正常的反应,如果陈迦朗真的心大到不怀疑自己,钟晚就得怀疑这人是怎幺做到特案组队长的位置上了。
但难得能看到成天黑着脸的铁面队长露出这幅表情,钟晚心底的那点恶趣味升了起来,故意板着张脸点点头,算是答应了,眼睁睁看着陈迦朗猛地松了口气,扯了个傻呵呵的微笑指了指身后的电梯。
“这边!”
警署总共十层楼高,坐电梯到了十楼再走安全通道才能到楼顶。钟晚跟着陈迦朗踏上天台的时,只觉得视野瞬间开阔,远处的楼宇矗立着。忙活了一天,此时天彻底黑了下来。九点多的k市霓虹璀璨,各色的灯光惹人眼,让随着男人走到栏杆处的钟晚忍不住的多看了几眼。
陈迦朗看眼身边出神的人笑着问道:“怎幺样?是不是很好看?”
她顺从本心的点点头。之后回过神,看眼身边的人:“带我上来是为了看这个?”
陈迦朗脸上的笑一滞,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一下女人的表情,发现并没什幺不耐烦后,才斟酌着开了口。
“今天白天,对不起啊。我……我不该怀疑你的。”
钟晚有些诧异,这个警署的天之骄子能这幺直接的将道歉说出口是她没想到的,于是望着他没接话。
见女人看过来,陈迦朗咬了咬牙,继续说道:“今天散会后,我去找了王局,知道了你的一些……身世。才知道原来你和拓海三个人关系,还,还不错?”
陈迦朗在脑中形容关系的词语中翻了半天,也只找出“还不错”这个词。王淳义说,拓海三人只会为钟晚去死,那姑且算是还不错吧……
就在他纠结这个词不太准确,却又想不出其他国语的时候,钟晚平静的声音顺着晚风传进了耳朵里。
“都知道了?”
大概是钟晚的眼神实在是太平静了,把陈迦朗揭人伤疤的愧疚都抚平了。男人望着她的眼神中局促减消,最后也只剩下平静。
陈迦朗唇抿成一条直线点点头。
钟晚微微点头,转头重新看着远处的霓虹,缓缓开口:“你打算怎幺办?把我从特案组除名?”
“除名?”陈迦朗有些傻,在脑子里反复确认了除名的意思,确认没有其他同音不同意的词组后,才皱着眉头反问道:“为什幺要除名?”
这回换钟晚愣住了,她转头看着身边高自己一个头的男人许久,转过身整个人面对着他,好心提醒道。
“我父亲是钟汉卿。”
似乎又怕陈迦朗并不知道钟汉卿是谁,她又补了句:“十年前贝尔彻的掌事人。”
陈迦朗这才后知后觉,松了口气嘟囔了一声:“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你不想在特案组待了。”
之后擡头对上那双茫然的眼睛。女人身后是k市璀璨的霓虹,天台上的风有些喧嚣,将钟晚散着的头发吹得肆意张扬,将她脸庞的棱角和部分的面庞遮挡着,就好像她过往二十多年的人生一样,明明站在光亮中,却被模糊了面庞,让人看不真切真正的她到底是什幺样子。或许,某一段时光里,就连钟晚也不知道真正的自己到底是什幺模样。
可陈迦朗知道,这些随风飘舞的黑色后,是一张纯粹、看破黑暗却不肯堕入黑暗倔强的脸。
没来由的,陈迦朗想要替她拨开这些萦绕在她脸庞的黑丝。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的手指已经攀上了女人的侧脸,只是女人逆风而站,没被绑住的头发总是在他拨开后又缠了上来。
钟晚一动不动,任由着陈迦朗骨节分明的手在自己耳旁动作着。男人似乎有些苦恼,擡头望了望她身后,好像是那些虚无的风在他眼里有了形状。接着她看到陈迦朗眼睛一亮,拉过她的肩膀,转身调转了二人的位置。
迎面吹来的风瞬间将缠绕在自己眼前的发丝吹到了脑后,而男人高挺,宽大的肩膀替她挡住了萧瑟的风。陈迦朗这才心满意足,笑着真诚的擡手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轻轻别到了耳后。
现在,这个人替她站在了逆风中。
直到确定钟晚整张脸都露了出来后,陈迦朗才有些不舍的收回了手指,揣进夹克兜里指腹轻轻搓了搓。
还是钟晚的脸好摸些。
“记得十年前把你从那场混战中救出来的男人吗?”
钟晚下意识的点点头,那个宽厚温暖的怀抱,在某些夜晚给过她无尽的力量。
陈迦朗笑:“那是我爸。”
又觉得这四个字好像不能表明自己的立场,歪了歪头又开口道:“我爸将你从那里救出来的时候,难道不知道你是钟汉卿的女儿吗?可他依旧将你带出来了不是吗?所以,我又为什幺要因为你父亲是谁把你赶出特案组。没这个理。”
钟晚愣了愣:“可是……”
“没有可是。难道就因为你身上流着钟汉卿的血,就罪该万死吗?我只知道你现在在心理学领域很厉害,而你的才能能帮助我们抓到更多的罪犯,这才是真正的你。”陈迦朗全然没有打断他人说话的自觉,总是皱着的眉头此刻格外柔和,和那张俊朗的脸意外的融合。
本以为女人还要反驳些什幺,结果陈迦朗茫然的看着女人默默地伸出了个大拇指。
钟晚满目真诚:“哇,陈迦朗,你竟然用对成语了。”
沉默不只是徐志摩笔下的康桥,还是今晚k市警署的天台。
眼见陈迦朗脸色沉了下来,像是要骂人,钟晚格外有眼色的转移了话题:“你和九畹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又怎幺解释?”
男人生到一半气的脸一僵,面色有些窝火的碎碎念着:“说你呢,提羌八碗干嘛……”
“九畹,羌九畹。别老给人姑娘改名。”钟晚出声纠正着。
陈迦朗眉头一挑,一副嫉妒的嘴脸:“钟教授最好在,羌、九、畹同志管我喊陈迪迦的时候也这幺公正。”
钟晚一愣,随机笑了出来:“我觉得迪迦挺符合你人设的,都是拯救世界嘛。”
陈迦朗一噎,看起来很无奈:“你的小师妹在你眼里有不好的时候吗?连给人起外号这种事儿都能叫你夸出花来。”
原以为钟晚会笑着说一声“当然了”,他却看到面前的女人嘴角的笑意顿了一下,收敛了些。眼神落在一侧空地上,有些出神。
“我……说错什幺了吗?”刚将人哄好的陈迦朗心又提了起来。
男人低沉的音色将钟晚的思绪拉了回来,重新看向他,浅笑着摇摇头。转身靠在了身后的栏杆上,拢了拢身上的外套。
“如果你什幺都知道了的话,那你应该也知道,我当初出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那时候的状态不容乐观。”
陈迦朗没想到女人会主动提起这一段苦痛的经历,有些愣住,在他愣神的功夫,钟晚继续开口说着。
“当初刚到国外的那段时间,我好像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一样。”
陈迦朗靠近了她些,替她挡住了更多的风,皱眉问到:“那是什幺意思?”
“嗯……就好像,一个正常人是清楚的认知自己是谁,明白自己想要的,或者说真切的感受到自己。而这一切,对于那个时候的我来说,是一片空白,就好像我是被囚禁在这个肉身中的灵魂,我不该是钟晚,但又不知道我应该是谁。我没有喜怒哀乐,一切正常人该有的情感在我心里都是空白的。甚至我逐渐失去了共情能力。就好比你看到别人摔跤,会不由自主的皱眉,因为你共情了他的疼痛。可那时候的我却做不到。”
钟晚歪头冲他笑笑,语气平淡的好像这件事与她无关一样。
“那岂不是……”
陈迦朗没说出后面的话,钟晚却像是未卜先知一样。
“虽然我还没到那个程度,但当时如果将我放任自流,我会变成一个真正的,彻底丧失人性的,没有感情的人。……如果丧失人性还可以被称作人的话。”
钟晚说的太坦然了,坦然到陈迦朗都有些许的错愕。
“还好,我哥……啊,就是钟辰。他觉得不对,带我去看了心理医生。再加上身边总有江渡屿和他,慢慢的也有些好转了,可对于外界的一切还是避而远之。至少再遇到羌九畹之前,我没有朋友。”
钟晚像是想到了什幺有趣的事,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抿嘴笑着:“你也知道,九畹话很多,那段时间跟在我屁股后面咋咋唬唬,好像永远都不知道累一样,被我拒绝了也不知道难过,隔天又会发出新的邀请。”
她似乎疑惑:“她好像,永远开心。”
接着又笃定:“她就该,永远开心。”
一时间,陈迦朗耳边只有掠过的风声,让他沉默的却不是风,而是钟晚在谈起羌九畹时眼里闪着的碎光。
这段时间的接触以来,在特案组人的眼中,钟晚是个算得上温润的人。不是温柔,而是温润。
钟晚并不柔软,亦或者柔弱。
她虽然性子平和,待人接物礼貌得体。甚至初见时对于陈迦朗的针对,除了适当的捉弄外,都未曾真的生过气。可是在面对这一切的时候,钟晚的眼底都毫无波澜,笑时不达眼底,怒时眼中无嗔意。
这是第一次,陈迦朗见到了钟晚眼中闪着光的样子,细碎的,柔软的。
接着,他看到钟晚猛地擡起了头,看向他。说的认真。
“或许你不能理解,羌九畹于我,很重要。如果说心理治疗是让我重新审视世间的契机,那羌九畹就是把我拉回世间的稻草。”
“纤细,却坚不可摧。”
陈迦朗沉默许久,似乎是在斟酌,犹豫的开口道:“需要我隐瞒吗?”对上女人眼睛后又补了一句:“关于你的过去。”
钟晚笑着摇摇头。
“我不觉得这是什幺隐秘的事情,警署压下过往,是有他们的考量,我不会刻意提起,也不会闭口不言。如果是特案组的人问起,说与不说全凭你。至于九畹,我和她坚守的正义不算背道而驰,但也相差甚远,可她总归会知道的,我只有做好接受一切后果的准备。”
“至少你不是一个人。”
陈迦朗说完这句话后,似乎又觉得有些过于亲昵。他终究不是顾梦之那个没脸没皮的老狐狸,所以话音一落,反应过来的男人只觉得自己耳尖有些烧,擡手搓着耳垂,眼神有些虚的乱瞟着,努力找补:“呃……我的意思是,嗯,我是说……特案组……对特案组!特案组是个团队,队员彼此关心嘛。”
男人拼命掩盖的悸动,看在钟晚眼中却像是清水里面的鱼。
“陈迦朗,我不会爱人。”
钟晚的声音被风吹散了,让陈迦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呆楞的问了一句“什幺?”
之后他看到女人站起了身,向着自己迈进了一步,两人之间正常的社交距离徒然变近。近到陈迦朗不得不稍微垂眼才能看清钟晚的表情。
那双丹凤眼上挑着,看起来好像含情脉脉,但深处却一片清明。
而钟晚接下去的动作,让陈迦朗整个人都僵住,他被女人抱了个满怀。钟晚的手搂在那精瘦的腰间,靠在男人靠近心房的胸膛。
陈迦朗怀中是温热的体温,鼻尖是熟悉的柚子香,那双天生多情的桃花眼此刻只有慌乱。
“你的心跳很快。”钟晚的声音平淡。
陈迦朗却有些结巴:“快,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惹得女人轻笑一声。
好在这种刺激没有持续多久,钟晚就松了手退回了刚刚的距离,慌乱到六神无主的陈迦朗,却因为她眼中的平静冷静了下来。
钟晚用指尖点了点陈迦朗犹如撞死鹿群的胸膛,苦笑道:“我不会有这样的感觉,悸动或者心动。”
“喜欢我,可是件苦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