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8

其实人是可以适应苦难的。宋依云在这样的生活里喘不上气,逐渐麻木地想。

宋依云握紧书包肩带,深吸一口气,然后踏进了家门。不出所料的,马卫国又在打宋清。

宋依云感觉很疲惫,她打开房门,从包里拿出一沓钱放在桌上,对着马卫国说:“这是我这个月的生活费,你拿走吧。”

“哟,乖女儿,真懂事。”马卫国停下了动作,把钱拿走,还顺带摸了摸宋依云的屁股。

他毫不避讳。

宋依云强忍着恶心送走了他。

宋依云走到宋清面前缓缓蹲下,抱住了她:“妈,你们什幺时候离婚?我跟爸说了,让他帮忙找律师。”

宋清只是哭,不说话。

宋依云见宋清不说话,声音逐渐小了下去:“我不怪你的,妈妈,你们离婚吧。”

宋清哭得更大声了。

宋依云洗得很快,几分钟就出来了。

宋归山接了个电话,也等不及去洗澡了,只简单地换了衣服。

“我们去医院做个伤情鉴定。”她对宋依云说。

宋依云点点头,跟着宋归山往外走。

“等等。”江落雨喊住俩人。

宋归山回头,江落雨在她怀里塞了两把雨伞。

“别忘了带伞。”她说。

村里的小道不好开进来,陈朗的车停在外面的大道的上,不过也不远,只走几步路就到了。宋归山冲江落雨摆摆手,示意她不用送了,然后和宋依云上了车。

宋依云坐在医院走廊上,她看着宋归山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无法界定她与母亲之间的情感。

胸口有些闷,眼睛有些酸。宋依云眨眨眼,泪水就从眼眶里无声滚落了。

宋归山回头看她,发现只有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对着自己。她对民警和医生道了谢,把后续都交给陈朗处理,自己走到宋依云的边上坐了下来。

“一会要不要去吃麻辣烫?还是火锅?”

宋依云顺势靠在宋归山的肩上,带着点鼻音开口:“我想吃火锅。”

宋归山打了个响指:“好,那就火锅。”

忙完了所有事情,已经是傍晚了。宋归山不放心宋依云回去住,于是把人接到了自己家。宋归山和奶奶住在一起,而奶奶的房子刚好在江落雨的前面。

宋归山站在后院,轻轻侧过脸瞥了一眼江落雨的房子,这一瞥犹如隔靴搔痒,只一会不见江落雨的心又开始躁动。

她们之间只隔了一道薄薄的篱笆,江落雨不知道,宋归山经常从那矮矮的篱笆围栏里偷偷看她。

宋归山经常望着那道紧闭或是开着的门想江落雨,她或许在后面的小溪里洗衣,也可能在“经营”着她的日常拍风景专用账号。宋归山觉得自己有些想念江落雨到不可自拔了,她想一头扎进水里让自己冷静,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冷静。

思念点到即止。

“怎幺了?”江落雨忽然从篱笆旁窜出来,吓了宋归山一跳。

看见宋归山小鹿似的一蹦半米远,江落雨扶着半人高的篱笆笑得东倒西歪。菜花偏偏又不合时宜地叫了两声。

宋归山看着眼前一人一狗,恼到一半竟有些愉悦,也跟着笑出了声。

此时前院忽然传出些响动,像是物体落在泥土地砸出的沉闷声响,宋归山收回落在江落雨笑容上的视线,缓缓移向后院紧闭的门。此刻尖锐的人声刺破平静传入俩人耳中。

“你把她藏哪去了?你说啊!”

宋归山听出来了,那是宋清的声音。

后院的门开了,宋依云从里面探出头,小心翼翼地望着宋归山,宋归山朝着她摇摇头,示意她过来。宋依云走到宋归山身边,江落雨忽然开口:“要不先去我家躲一会?”

“好啊。”宋归山说。

宋依云很轻松地翻过了那道篱笆栅栏,又回头深深地看了宋归山的背影一眼。江落雨没有催促她,直到宋归山消失在门的黑影里,一声关门落锁的清脆响声,唤起了似乎陷在回忆里的宋依云。

她转身,和江落雨走进屋里。

宋归山常常想,怎幺会有人爱自己的孩子爱得如此拧巴又矛盾,同时恨也如此深刻清晰,这个人便是宋清。

宋清年轻时明媚又张扬,活得像一簇着火的艳丽的花。她是村里第二个考上大学的孩子,却是第一个走出山里的孩子。

父亲却说,算了吧,你姐姐也没出过这座山,她照样要结婚生子,这样也可以活得很好。

宋清收起笑,回头望向那座山。她一时间有些分不清困住自己的到底是不是这座山。

宋笑怡在夏夜黏腻的湿汗里唤起宋依云,悄悄拉着她爬向后山,那里有间小木屋,已经很久没人住了,但那是姐妹俩的秘密基地,她们把那里打扫得干干净净。

两个人躺在同一张床上,宋笑怡握着宋清的手,声音如山间微风:“爸爸说不让你去上大学,我却支持你的。”

宋清侧过身看着姐姐的侧脸,疑惑地问:“为什幺?”

“我知道,我走不出这座山。”

“因为爸爸把你的录取通知书藏起来了。”宋清说。

宋笑怡笑起来,宋清却觉得那比哭还难看,她拨开姐姐耳旁的发,泪水逃难似的争先从眼眶里滚落:“我听见老师说你考上大学了,老师说山外面的世界很美,她希望你去。”

宋笑怡也侧过身,依然笑着擦掉了宋清的泪:“你可以帮我看,你的通知书是我拿走的,他们不知道在哪,他们甚至不知道你考上了大学。”

“就那个大舅家的傻儿子,他们当宝似的捧着,人家根本看不上他们,看不起我们家。”宋清握住姐姐擦泪的手,哽咽着说。

宋笑怡坐起身,从床底下拿出了块布,小心翼翼地打开,借着从残破屋顶透下来的月光让宋清看清了她的录取通知书。宋笑怡擡头看着宋清,眼里有细碎的光亮:“这不是命、不是天灾人祸。这是一段属于你的路,只不过比旁人难走,难走些,也没必要放弃,对吗?天亮我就送你走。”

“去哪?”宋清慌了,她握住宋笑怡的手,有些不想离开姐姐。

宋笑怡把布放在宋清手里,说:“你想去哪,我就送你去哪。”

宋清这才发现,那块布里包裹着的,不止是她的录取通知书,还有一沓钞票。

同时也是姐姐宋笑怡。

宋笑怡看出她的顾虑,轻轻摇头:“这里面装的不是我,也不是我的期盼。只是因为你想,所以我才做,如果你不想,那我们也可以换一种方式生活。”

“姐姐太溺爱我了,这样会把我宠坏的。”

“这不是溺爱,我也没有把清清宠坏。这是……”宋笑怡忽然噤了声,望向窗外,月亮已悄然爬上山头。

“好吧,我们该走了。”

宋清问:“去哪?”

“先去找范振英吧,他会送你出城,你们可以一起上学。”宋笑怡说。

“好。”

范振英和宋清是同学,小时候两个人最喜欢在一起玩闹,免不了要被村里的长辈开玩笑,像是“长大了要结婚”、“谁要嫁给谁”之类的玩笑话也不是少数。

两个人小时候不懂事,长大了也就渐渐懂了,范振英曾严肃地与大人提起过这事,表示这并不是个好玩的玩笑,即使他喜欢宋清。

范振英有时死板爱较真,但却也直率得可怕。

宋笑怡爱宋清,是爱她的全部,连同她的痛苦和欢愉爱。她可以接受宋清的失败、成功、喜悦、悲伤,不管宋清怎样,她都始终如一地爱着宋清。这是一种如同跨过了漫长夏夜般的情感。

她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于是她扼杀了这根还未发芽的苗。

把宋清送出去,是她能想到的拯救宋清的最完美方式,即使她永远也不会回来。

宋清一走便是五年。宋笑怡再见她的时候她已经和范振英结婚了,两个人生了个女儿,跟宋清姓,叫宋依云。

范振英说希望她可以像云一样自由。

故事到这里本来应该可以算是美满的大结局——在宋清翻看宋笑怡的日记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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