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幽室里囚居很是无聊,香钟徐徐地燃着,翠烟浮动,只能靠不同的香气辨认时辰。
她发现人对时间的感知不完全来自于具体的时刻,还有日常生活中的一些惯例,也就是一些每天都要做的事情,不然这一天就算过去了,也没什幺实感。
没什幺可干的,她于是给正和自己共处一室的人定了个日程表,严格地监督他执行,既然他现在没有抗拒她的能力,那何乐而不为呢。
清晨,她总是从一个个记不清楚的梦中梦里醒来,此时炉子里的四合香是甜蜜的,甘蔗滓混着枣核煮制的香粉,有种淡淡的梨子气味,她嗅闻到,就知道他起来做事了。她会不急不缓地走向他,询问她要他夜里写的东西进度如何。如果写好了,她便拿过来看,如果没有写好,她不会多说什幺,只是不给他喝水。
在梦里,喝水不是必要的,她只是把喝水设置为一种奖赏。普通的奖赏是她倒一杯水给他喝,好些的奖赏是她喂水给他喝,还有一种奇怪的奖赏,她也不知道这到底算是什幺,她把水倒在手里,但不允许他碰到自己的皮肤,只能浅浅地啜饮。
她在夜里会给他出个题目,要他写文章,这些题目都是她想问的问题,各种都有。一开始她绞尽脑汁地写得字字相俪,工整纤巧,怎幺都要显出自己的水平来。后来她烦了,也不掩饰,什幺问题都往简单明了写了去。大小事都有,上到土地之政,下到某年某月某日,为何你对某人说了某句话,其人便神色大变。她好奇过,但当时不好明着问的事情,此时都想趁机搞清楚。
玉映很早就发现,自己不是那种会在权力中获得快感的人,她不喜欢差使人,也许这是一个弱点,但她很清楚的知道,就算真像他所言,自己日后能从他手中分到权力,她也不是那种能纵情享受的人。
父亲想把她培养成儒道观念里最标准的仕女,最终她学会的却是标准的儒士坚信的那些东西——始终确定自己的界线何在,永远不忘记自己有操守。她听小云说过很多关于勇气的故事,改变自己的故事,相比之下她的反抗很有限。但她做不到更多了,她早就把自己的自尊牵系在那些无聊的品德上面,她没有办法自己毁灭自己。
如果能活过他就好了,她直视着崔铮,似乎这个人真的会取得天下。她没有问过小云,他具体的结局,对方也心照不宣地不告知,只是在话里行间透出端倪。如果她能做一个擅权的太后,那倒也不是不好。只是不可能了,她做不到改变历史。她的命运是浮动的,她可能在七年到十二年后死去,但他的命运是确定的,他会得到他最想得到的东西。
“人的第一魂,是胎光,象征着生命力,你需要展示你最渴望什幺,你生命的热情是什幺。”小云这样对她说。
玉映其实不知道,她几乎想说自己是一个没什幺热情的人。百刻香燃到了午间,清香的白檀笼罩着室内,这气味不会干扰食物的味道,十分平淡。她晓得自己也是这样的平淡。
“你觉得我对什幺有热情。”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多一个人帮忙思考,也不是什幺坏事。
她说完,意识到热情不是一个谁都理解的字眼,只是因为小云解释过,她才明白。
“有热情就是说,一个人会乐意做某种事,也对某种事有所求。”
崔铮沉默了一下,这沉默间她几乎要以为他会说,她对房事很有热情。她已经准备展露出受冒犯的神色,但他没有这样说。
“你对,维护自己定下的秩序,有热情。”他很含吞地讲了一句大而化之的话,但又觉得不太好,于是详细地解释了下去,他描述出的细节多到超乎她想象,一些事情她自己都不太记得:她和她不太欣赏的人说话绝不超过三句;前来接应他时绝对不走过某一棵树下;如果他的父亲发火震怒,众人垂头不敢言,离席前她偏偏就要擡头看他一眼,虽然也不会被注意到。
她心里有种奇妙的感觉,好像是这样,她喜欢这样。
下一场梦做什幺好呢?她突然有种莫大的热情,她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幻想中才会有的,小国寡民的地方,她是一个没有太多事务可做的清闲君主,或者也很像巫祝,时不时提供一些自己的建议就好,满意地看着情况按她所想的发展。
她想要推门出去,明明心情是急不可耐的,但她先停住了步伐,微笑地看着崔铮。
“你说的对。我是这样。”她的眼睛闪动着光芒,“所以,我才不喜欢你,因为你喜欢把我的规矩搅得一塌糊涂,你看到我不满意,反而高兴。“
她说完,有些欢快地小跑出门,这次她很轻易就打开了门,没有一丝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