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霍克曼站在莉莉面前,十分冷漠地发问。他个子高,又像一棵松树那样挺拔,有限的烛光自下而上的映照使他看上去更具压迫感。莉莉完全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为什幺这样气势汹汹地过来找她。“是的,”她简短地说:“我是。”
他没马上开口,而是垂下眼帘,用那双色浅的、无机质一般的灰眼睛盯着她的脸。打量了一会儿,他才悠悠地开口:“菲尔德小姐,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了是吗?尽管你的脸实在平凡,不过有赖于你万里挑一的特殊性,我还是勉强对你有一点印象,魔药课上给我打了A-的人是你。同样地,”他的嘴角含一点笑,语气中却饱含恶意:“也是你给我的魔法通史试卷打了C。”
“什幺?”莉莉皱起眉,“我根本——”
“根本什幺?”他冷酷地打断她,“是根本没打过还是根本不知道那是谁的?”
“对,”莉莉冷冷地说:“我确实不知道我看的卷子是谁的。反正都是匿名的,这不是很正常吗?相反,”她擡起头来直视着霍克曼灰色的眼睛:“我倒是比较想知道你是怎幺确定自己的卷子是我看的。”莉莉学习着他刚才的动作和眼神也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儿,目光最终的落点在他脸上:“毕竟你看上去没有什幺明显有异于他人的地方和功能,和万里挑一的我不同。”
教室里还有三三两两的人没走完,一听到这样火药味儿十足的对话,有的人收拾好东西便火速逃窜,有的人却故意放慢了节奏想再多听两耳朵。尽管自己正处于风暴中心,莉莉还是注意到了周围同学的动静。一开始她还觉得跟人当众吵架实在有些尴尬,不过转念一想爱看热闹也算是人之常情,再者有几个活人作见证也挺好的,也就随他们去了。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在她说出这样毫不客气的话回敬他之后,这位明显不怎幺大度的公子哥儿(好吧,其实她也不知道他到底什幺身份,不过看这架势十有八九是了)却没有生气——至少表面上。他只是以不容拒绝的力道一下子攫住了莉莉放在桌上的手腕,毫不温柔地拉高到自己面前——莉莉甚至被他拉得略略站了起来,如果要在坐着的同时配合他的身高,那她这条胳膊就得卸下来送他了。查尔斯·霍克曼垂下眼睛细细端详着这只被他抓在手里的右手,脸上并没有露出志得意满的神情。他轻声细语道:“这不是很明显了吗,菲尔德小姐?难道在你上占卜课的时候竟然迟钝到没有发觉?”
“你手上的光亮,正是来自于我使用的墨水。”
莉莉狼狈地用另一只胳膊支撑着身体,不然她就要一下子趴在桌面上或是跪倒在地上。她想用一个酥麻咒迫使他松开手,他却很敏锐地提前一步放开对她的桎梏,丝毫不顾在他骤然松手后莉莉的姿势可能变得多幺窘迫。“令人惊讶,莉莉·菲尔德。但凡你聪明机敏一点儿,就会发现我用的墨水带细粉,只需稍加联想,就能想到你手上的荧光是它所致——它是一种夜光墨水。”说到这,他的语气中带了一丝讥嘲的意味:“但很可惜,你想不到这一点也就想不到要毁尸灭迹,不然也不会被我捉到错处。”
“错处?”像是听到了什幺不可思议的话一般,莉莉十分诧异地重复了一遍,觉得这个词用在此处实在过分离奇。“先生,先不说我看的到底是不是你的试卷,毕竟这个世界上有千万种方法可以让物体发光,比如说这样——”她掏出魔杖来毫不犹豫地对准他,杖尖顷刻间发出刺眼的强光,将霍克曼上一秒还隐在黑暗中的脸照得一时间看不出五官。霍克曼皱着眉将她的杖尖一点点掰向上方,莉莉却很无所谓地熄了魔杖前的强光。
“即便我看的真的——”她顿了一下,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如你所说,是你的。我给你打C又何错之有呢?那份试卷卷面潦草,回答简单,缺乏应有的论述,给你C的评价合情合理,不管是在规定上还是流程上都公正客观。”
他看着她,傲慢地挑高一边的眉毛。“或许我们只有拿出墨水来亲自试验一下你才能承认了,莉莉·菲尔德。还是说,直接把那份试卷摆在你面前来得更加简单有力?”查尔斯·霍克曼好像想到了什幺一般,突然笑了出来。“除了你,还会有谁用橙红色的墨水批改试卷吗?在这里应该没有第二个人的变形魔法如此拙劣吧。”
“我只是很遗憾,”最后,他用漫不经心的口吻说:“第二次打分时是完全匿名的。这影响了你的判断吗,菲尔德小姐?”
莉莉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气得几乎发笑。“什幺?——”她喘息着说,感觉自己遭受了莫大的侮辱。“莫非当今的王室姓霍克曼吗?我怎幺没有听说过?我根本——我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你是谁!我甚至不确定你到底叫什幺!查尔斯·霍克曼?是它吗,会不会有错?就连这个姓氏也是从老师那里听来的,你是不是有点太自以为是了?”
“是吗,”霍克曼好像完全没被莉莉的激动情绪影响到似的,也完全没有愤怒。“那你确实见识短浅。”
莉莉马上反唇相讥:“很抱歉,我是从乡下小地方来的,信息比较闭塞,让你显摆不着了。”
他冷漠地审视了一下她,勾起唇角冷冷笑了。“没关系,以后会有很多机会让你了解我……更多地。”最后这三个字被他用非常轻柔缓慢的腔调吐出,听得莉莉恨不得扇他一巴掌。但很可惜,机会稍纵即逝,说完他便转身走了。
莉莉平复了好大一会儿才有站起来走人的念头,此刻她只想杀了查尔斯·霍克曼。气愤让她来不及为自己的强硬而后悔,现在,就连他那张原本过分英俊的脸在她眼中都变得十分面目可憎。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还是抓起书本和文具胡乱地塞进包里,起身离开教室。
闷头向前走了几步,突然感到身后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莉莉错愕地回过头去,发现那是一张从未见过的脸庞——红色卷发、蓝眼睛,是很鲜亮的、让人记忆深刻的颜色。“嗨,莉莉。”对方友好地冲她打了个招呼,“我是萝西,萝西·鲍德温。我们这学期都要一起上课。”
“嗨,萝西……”这是入学以来第一个主动向她打招呼并介绍自己的人,莉莉感到惊喜却无法活力满满地回应,尤其是在听到后面那句话之后。她苦笑了一下说:“是不是让你看笑话了?”
萝西摇了摇头,“没有哦,我反倒觉得你很勇敢。”她露出一个带有安抚意味的笑容,蓝眼睛闪闪发亮。“要知道,敢跟查尔斯·霍克曼这幺说话的人可不多,至少我从来没见过。”
莉莉叹了一口气。“听上去他家真的很有权势的样子。”
“可以这幺说。”萝西耸耸肩,“虽然不是王室但也差不太多,你知道他的父亲吗?他的父亲斯帕夏尔公爵[1]是枢密大臣,听说陛下很器重他。”
莉莉非常沮丧,痛苦地叫了一声。“我不会明天就被逐出这座学校吧?”
“那应该也不至于啦……”萝西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背,“查尔斯·霍克曼的性格就是如此,他说话很不中听是不是?其实他在这方面倒挺一视同仁。”
莉莉看着夕阳下萝西被镀了一层红色光晕的脸,觉得她整个人看上去都是红红的、向外辐射着能量的。但因为心情苦涩,莉莉还是只能很短促地笑一笑。“你很了解他吗,萝西?”
“也称不上特别了解。”萝西想了一想,“不过大家或多或少都会对他有些认识——哦,当然,因为你是外地来的所以可能不太清楚。霍克曼挺骄傲的,人很聪明,但很多时候都不太认真,这一点你大概也看出来了。”她转向莉莉,笑容在夕阳下看起来格外温暖。“也不用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你没看到吗?他跟老师说话都是那副样子。”
“谢谢你,萝西,我现在感觉好多了。”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校门口,莉莉知道到了该分别的时候。她拥抱了在IRC里第一个愿意安慰她、开解她的人,然后与对方挥手告别。
她又在校门口等了几分钟洛克才扑扇着翅膀降落。莉莉利索地爬了上去,这一次,她紧紧地搂住了洛克长长的脖颈。它的脊背处生着一丛丛浓密的火红色鬃毛,大概是因为洛克还算年幼,毛质相对来说比较柔软,把脸埋在里面也不会痛。莉莉用柔软的脸颊蹭了蹭它的鬃毛,然后又趴在它背上一动不动了。
洛克像是察觉到了莉莉情绪低落,低低地嘶鸣了几声。它在空中盘旋了一圈,突然加速向下俯冲。速度变化的差异惊醒了还在郁闷之中的莉莉,她直起身子来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问:“怎幺了洛克?”
放眼望去,原本已经小如微缩模型的帝都随着高度的迅速下降而不断变大。他们早已飞过市中心繁华的路段,现在能看到的大多是散落在树林与树林之间独栋的小屋。城市的一切都在后退,从最初稠密的建筑群再到人烟稀少的连绵的绿地,火龙的翅膀已经掠过泰半个城市。莉莉眼尖地发现就连姑妈家的红顶小楼都被甩到了后面。她有些疑惑,却并没有感到害怕——连莉莉自己都说不清自己为什幺会如此信任它,明明她和洛克这个夏天才第一次见面。莉莉只是揪住龙的鬃毛晃了晃,问:“喂,你要带我去哪儿?”
火龙自然不会言语。它放慢了速度,稳稳当当地降落在一处开满鲜花的湖边。这是一个不太大的湖泊,水面上泊着两只白色的天鹅。而傍晚的暮色实在多彩,连湖面也被染透。莉莉惊呼一声,从它的前肢上滑了下来,径直滚到了柔软的草地上。制服会脏?没关系,她并不在乎。莉莉躺在烂漫的花丛之中,颊侧就是亭亭的花茎,鼻尖则萦绕着草的气息与花的芳香。
自她的视角出发,高出自己面庞4英寸的地方便是在微风中摇曳着的各色花朵;支起身子再往远处看,夕阳已被地平线蚕食得殆尽,波纹晃动的湖面不再有璀璨的波光,取而代之的是天空中晚霞的映像。她大概知道这是哪儿了,姑妈早在她来的第一日就说过她们家的房子后面有一片美丽的湖水,极力推荐她去看看,她却始终未能得闲。没有想到洛克竟然也会知道这个地方……
洛克恰好俯下脖子来用头轻轻拱了拱她鬓侧的头发。莉莉觉得有点痒,咯咯地笑出声来,闪到一侧躲避它的吻部。火龙好像不太乐意看到这个动作似的,用嘴轻轻叼住了她的衣角,往自己的方向拉。莉莉说:“好吧、好吧,乖宝宝。”她挪到洛克身边,抱着膝盖依偎在它身上,它这才满意地趴伏下来。
晚霞一点点消散,傍晚的天空在彻底转黑前露出了莉莉最爱的钴蓝色。她靠着温暖的火龙,静静地看湖里的天鹅在水面上划出两道波动的水痕。多幺静谧、美丽、浪漫。莉莉心底的不虞烟消云散,此刻,她的内心被一种完全相反的情感充斥着。看来,洛克不只是一条懒洋洋的小龙(好像在她面前也从未犯过懒),还是一条贴心的好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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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着写着感觉一些刻在骨子里的龙性恋基因发作了。。。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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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Duke of Sparshire. 最近去了解了一下英国贵族称呼的构成,并不是我之前所想的“姓氏+爵位”,而是“封地+爵位”,故此修改。Sparshire(斯帕夏尔)是我自己杜撰的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