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陈启悦走得很是干净利落,几乎像道数学公式。
没有了咄咄逼人的问题,这个墙角一下变得格外安静起来,连那根被陈启悦抽了大半就丢掉的烟被风吹着在地上轻擦的声音也听得一清二楚。
其实这地方不止这一个烟头,零零散散地堆在墙沿,医院里边不准抽烟,大概都躲这儿来了。
可秦柏楠只盯着它看,看它在他脚边转了很久,一会儿滚到左边,一会儿又被吹得翻个身到右边。翻来覆去的,和她的人一样。
又一阵风吹来,这次的有点力道,烟头不再在脚边打转,它被吹远了,顺带着还滚前去了一小段。秦柏楠跟着追出了几步,步子踏出去他才疑惑起自己为什幺要围着颗烟头转。他无奈地摇头笑了笑,躬下身把烟头捡起来踹手里,走到门口才给丢进了附近的垃圾桶里。
秦柏楠本来以为阮玲这时候该睡着了,进病房的时候还特意放轻了手脚,关门踏步都轻轻的几乎没发出一点声音,走进去才发现阮玲还醒着,正坐靠在床上看着窗外出神。
“还没睡啊?”
阮玲听见了,回过头来是仿若一切如常的笑脸,只是配着肿胀的伤看着让人回不出个应有的笑容来,她摸了摸身旁熟睡的田田,声音放轻,带着点气音,“你来啦,怎幺不回去睡一会?”
“不回了。你一个人,我不放心。”秦柏楠站在床尾看她。
“怎幺不坐下,站着干嘛?”阮玲指了指他背后的椅子,“那小姑娘呢,走了?”
秦柏楠走到椅子边上坐下,听到阮玲问起陈启悦,他看着自己的手掌上被烟灰沾到的地方,缓慢地啊了一声,眼角皱起点柔和的纹路,擡头带点笑意看她,“对,刚刚走了。”
“之前听你说,她是你学生,和我说说她吧。”
“……”秦柏楠沉默了。
他知道陈启悦什幺?
“很聪明……”他眼神四顾,思索着尽量找出个形容词出来,“这次期末考数学拿了一百四……”
“一百四,成绩不错啊,果然很聪明。看着就是个聪明孩子。”
阮玲等了会儿,不见他继续,擡眼带着疑问看他,“还有呢?”
“……,没了。”
“没了?”她眼睛微微睁大,过后捂着嘴忍俊不禁起来,“柏楠,这幺当老师可不行。要是田田放你那儿我会很担心的。”
秦柏楠被她笑得有些不知所措,拿右手揩去了左手手掌上的烟灰,还是有些灰色在,于是又上手搓了搓。
“年轻真好啊——”阮玲拖长了音感慨道,“不过她说得对,只有她这样,不是年轻好,是这个小姑娘本来就剔透。”
“如果我十年前有她这样的话,也不会落成现在这个样子。”她的表情暗下去,不再笑盈盈闪着光,要和窗外拓进来的黑暗融为一体。
“阮玲,这……”
“好了好了。”她深吸一口气,脸上又挂上笑容,“再说下去你又要对我说教了。休息吧,明天不还有好些事情要忙嘛,快睡会儿,没几个钟头就要天亮了。”
秦柏楠不敢多说什幺,很快就妥协,“好。你先躺下,我来关灯。”
阮玲这间病房是三人间,田田和她占了一张,还剩了两张空床位,虽然没寝具,但也正好可以给秦柏楠躺下稍微闭会儿眼。
他把崭新的黑风衣脱下来盖在身上,衬衫领子有点膈人,他动手给扳下了点,鞋也没脱,就这幺躺着睡下。
病房里迅速恢复宁静,外头有被改装过的摩托车嗡嗡轰鸣着滑过,甚至还能听到些年轻人的嬉笑声。
年轻?秦柏楠就没觉得自己年轻过,仿佛从三十七一直过到了三十七,之后只会更老更疲惫。
年纪大点的人总是抱怨自己睡不住,一早就醒连回笼觉也睡不了。秦柏楠不抱怨,他向来醒得早,睡多晚也五六点就醒,何况这一觉也并不怎幺舒服。
冬天天明得晚,不过这时候也有点亮光了,尽管微弱得如同从海绵里硬挤出来的。
他翻了个身看了看,阮玲还在睡,她好像很冷,被子盖到下巴,整个人都要埋进去。
醒来能看到她这一点弥补了糟糕的睡眠环境,他眼睛半睁着露出点朦胧的笑意,掩在并不明晰的晨光里,竟然显出格外放松的神态来,舒缓的眉眼甚至让他看上去年轻了不少。
睡好了,看够了,秦柏楠坐起身下床简单洗漱一下就出去买早餐。
医院周边也算个小商业区,都是些小铺子,不过生意都算不错,医院里来来往往的,总是不缺人。
天才蒙蒙亮,街道上没多少人,小超市也都还关着,只几家做早点的闸门半拉着看起来是要开门营业的样子。
秦柏楠随意挑了家叫迎阳早点的进去,店员正坐里头玩手机,看到他弯着腰进来明显有点惊讶,“不好意思我们还没开门呢。”
“大概还有多久?”
“这……”店员回头看了眼后厨,想了想答道:“大概一刻钟样子吧。要不你坐着等会儿,快了,过会儿就好了。”
“好,那我一会儿再来。”
秦柏楠出了店铺想要再街上随便转两圈,却不期然看到陈启悦在街对面站着抽烟。
这街上的环境实在算不上好,藏污纳垢的,地上铺着的红砖都是灰的,勉强看出点本来的颜色,更何况这时候天还没大亮,看着更是灰蒙阴沉。
他能和这条街完美地融为一体,陈启悦却是格外格格不入。她穿一件宽大的长款黑羽绒服,人小小一只裹在里头,脖子上还堆了一条灰围巾,妆也没带,整个人透出股轻飘飘的苍白,加上那头红发,厚重的衣物都压不住她,完全落不下地。
他看着她抽完一整根烟。
一根烟有多久,他没什幺概念,只听到后面闸门被拉起,店员来喊他:“唉,行了,你要什幺?”
“啊……,好。”秦柏楠回过神来,转身进了店。
街不宽,周围也静,那店员一出声她就注意到了,当然也看到了秦柏楠,他身上的那件衬衫睡了一晚上领子已经皱起来了,和昨天饭桌上见到的不一样。
路上没车,她就这幺横穿着过街,进了秦柏楠在的那家店。
他正在点东西,刚报完一串名,陈启悦凑上去又加了个名,“还要一块桂花米糕。”
店员有些疑惑,实现在他俩身上转了一圈,“这……”
“再来一块米糕,一杯豆浆。”秦柏楠也没看陈启悦,又对着店员报出两个名。
早餐很快装好袋给递到秦柏楠手上,陈启悦跟在秦柏楠后边懒散地跨步,两人也不说话,就这幺一前一后地走到住院部的楼下。
“在这吃吧。”陈启悦拿过秦柏楠手里的塑料袋摆在背后的窗台上,“她应该还没醒呢吧,吃完了再进去。”
秦柏楠想了想,没反对。
一块米糕分量很小,陈启悦很快就吃完。吃完后把那袋子揉成个小球也搁在窗台,从衣兜里掏出烟盒和火机,又要抽烟,看得秦柏楠又要皱眉。
“女孩子少抽点烟。”这话出口,秦柏楠自己也始料未及,送到嘴边的东西都没下口咬下去。
陈启悦听了擡头看了他一眼,笑笑,伸手把咬在嘴里的烟拿下来,又放回烟盒,滤嘴上还有个小小的牙印。
“行,听老师话,不抽了。”
秦柏楠被她看得不自在,低下头咬了口包子,专心嚼东西。
嘴闭得这幺牢,当自己是于勒叔叔的牡蛎?就算是牡蛎那也是能撬开的。
陈启悦向前几步,左脚的一只小皮靴几乎踏进他两脚中间。陈启悦轻垫脚尖,小皮靴皱起,人也瞬间高起来,她伸着手帮秦柏楠把衬衫领口给掰直了,指背轻擦过他脖间的皮肤,她故意又在接近喉结的地方蹭了蹭。
秦柏楠喉间一滚,人都停滞片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陈启悦!”他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点警告的意味。
看,这不就开口了。
陈启悦收回手,悠哉地又退回原位,把边上秦柏楠多买的那杯豆浆拿起来,小管子一下插进去,一滴都没漏出来。她喝了两口,在嘴里咂了咂味。
甜的。
她从没喝过这幺甜的豆浆,像是给塞了一大把白砂糖在嘴里,糖分要把舌头都给沁出甜味来。陈启悦难言地撇撇嘴,把那杯豆浆塞进秦柏楠手里,“你喝吧,太甜了我喝不来。”
“不喝就扔了吧。”秦柏楠又给递回来。
“就喝了一口,扔掉也太浪费了。”
秦柏楠再想说什幺,陈启悦已经拎了袋子往里走了,“我先进去了,这些,我给带进去了。”
“吃完再进来啊。”走到门口还不忘回头嘱咐一句。
秦柏楠听到这话手上一顿,觉得这杯豆浆更棘手了。思考片刻,他把陈启悦用过的那根吸管拔了,撕开上头的那层包装膜就着杯沿把豆浆喝了。
他进病房的时候,阮玲正吃着早饭和陈启悦聊天,说着说着还伸手给陈启悦整理整理头发,田田坐一旁边吃着边兴致勃勃地听他们讲话,气氛还挺融洽,看着和对真正的母女姐弟似的。
听到脚步声,陈启悦首先转过来看他,“吃完了?”
听着是句正常的问话,可秦柏楠硬生生从里边嚼出了点戏谑来,他含糊地嗯了一声,视线短暂地触了一下地面又随即离开转向阮玲,“昨晚休息得怎幺样?”
“我还好,倒是你怎幺样?刚刚启悦说起来我才注意到,别的床位怎幺连床被子都没的。”
“没事,室内都打了空调,也不冷。”
阮玲对面的墙壁上挂了只钟,秦柏楠擡头看了眼时间,“时间还早,你再休息一下,八点半样子我们出发去鉴定中心,下午再要到派出所做个笔录,一天下来应该会很累了。”
“陈启悦,你要不先回去吧,事情挺多的……”
“我留下。”
“阮玲姐身上这些伤看着可怕,实际鉴定结果肯定也只是轻微伤。你想让那混蛋蹲一个礼拜局子就出来?刘硕打通电话他至少在里头待上个个把月。”
“我留下。”她做出总结。
秦柏楠知道她其实说得没错,张启明这混蛋上次也只拘留了三天就给放了,虽说也稍微消停了一段时间,但总是提着神经就怕他什幺时候像块臭皮膏药一样又黏上阮玲。他付出的代价太小了,小到让他甚至积累出了一套经验。不往死里打,只要不打出什幺伤筋动骨的大事就总是没事的。
本来这次也应该是这样的,老调重弹,局子进了出出了进,有刘硕在里头斡旋的话说不定能让他在里面待久一点,也好过阮玲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可刘硕,刘硕。
刘硕也是因为陈启悦才愿意帮忙。
秦柏楠看着陈启悦陷入沉思。她的存在感太强,强到有侵入性,不是讨厌,他只是本能地抗拒一切不安定因素。
“是啊,有启悦陪着我也安心点。你们学校放假了不是吗,正好也有空。”阮玲见气氛凝滞,牵起陈启悦的手放掌心里拍了拍,“柏楠,启悦和我一起吧。”
“一起去一起去!”田田兴奋地叫起来,可对上秦柏楠略显严肃的脸声量马上降低,“姐姐一起去嘛……”后半段简直糊在嗓子眼里听也听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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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朋友们看到bug的话当架空自设吧【说出这话的时候已然是存在bug了
顺便,在想说下一本写民国骨还是仙侠师徒文啊,但是以我贫瘠的想象力,仙侠写出来的效果很可能是抠图绿幕特效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