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意

天空仍然阴阴沉沉的,但好在没有再下雨。天气预报显示未来几天都有小雨,芜茵有些发愁阳台上晾晒的衣服。兴许梅雨季过去就好了,她看了一眼手机,抱起了装着小蛋糕的纸盒。

烤了两次,第一次的奶油放的有些少,味道不够绵密。第二次烤好的蛋糕味道还不错,她放在冰箱冷藏了两个小时才拿出来。

不知道贺知延喜不喜欢吃草莓。

乔裕打电话来说贺知延正在开会,可能会晚一点,请她在公司楼下的咖啡馆稍微坐一坐。正好芜茵有很久没有出门逛街了,索性告诉乔裕自己先在周边逛一逛再过去。隔着两条路有一家大商场,芜茵上大学的时候和舍友逛过几次。

她逛的有些累了,坐到商场外不远处的凳子上擡头看向不远处的高楼。平江的高楼鳞次栉比,晚上霓虹灯闪烁,透出些纸醉金迷的味道。她虽然在平江长大,但其实并不太喜欢这座城市,她喜欢开阔、一眼望不到边的地方。

七岁时母亲带她去过一次大草原,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只有零星吃草的牛羊。高山云杉在草原附近自由生长,擡起头望,好像能看到它的枝叶触到云端。

风从她的背后穿过去,又灌进她的衣服里。她一直看,一直看向远方,希望在草原上能看到一座小房子的白色屋顶,就像故事书里那样坚固又漂亮的小房子。

长大以后才知道,草原上那个白色的尖尖是牧民的帐篷或是蒙古包的顶端。

乔裕的电话打断了她的回想,芜茵一边接起电话,一边向咖啡馆的方向走。到咖啡馆门前她就看到了乔裕的身影,对方正挂断电话,看到芜茵已经走过来,他上前时的神情带着几分歉意。

“不好意思芜小姐,会议中的合作伙伴要和贺总一起用餐,今晚贺总可能没法和您见面了,”乔裕低头道,“很抱歉芜小姐,让您等了这幺久。”

脾气再好的人等上两个小时估计也要发飙,何况等了半天还没等来人。可出人意料的,芜茵只是点了点头,她将手中装着小蛋糕的手提纸盒递给他:“好,乔助理,那麻烦你把这个带给他,我就先回家了。”

乔裕停顿了一下,他擡头看向芜茵:“……那我派车送您回去吧,现在这个时间不好打车。”

“不用了,乔助理,你去忙吧,”芜茵摇了摇头,“我坐公交就可以,不麻烦你了。”

乔裕看着她转身向外走的背影,本来还要坚持送她回去的话停在了口中。

新订的公交线路不经过芜茵家的小区,最后一站是距离小区有些远的水上公园,芜茵下车后还要再走上一段路。她今天穿了平底鞋,所以再走一会儿也没什幺。晚风从湖上吹过来,她站在桥上对着湖泊站了一会儿想要吹吹风,随后听到身后一声兴奋的喊声。

她被这声叫喊吓了一跳,回头看,只见一辆熟悉的车停在了路旁。陆问岚的头从车窗内探出来,兴奋地和她招了招手:“老师!”她走上前,陆问岚也打开车门跳下了车,正好跑到了她眼前。

“老师,你去哪儿?让我叔叔送你吧,”陆问岚凑到她脸前,干脆道,“我们要去吃饭,老师,你也和我们一起吃吧,我知道一个地方可好吃了。”

车窗降下来,陆砚怀擡眼看向芜茵。目光相对,芜茵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和他招呼,伸手摸了摸陆问岚的脑袋:“谢谢你有好吃的还想着老师,不过今晚还是算了,你和叔叔去吃吧,老师要回家了。”

陆问岚抿了抿唇,听芜茵这幺说,回头看向陆砚怀。他已经下了车,先是开了车门将陆问岚塞了进去,随即看向芜茵。那天因为贺知延突然造访,他们在芜茵家吃了一顿相当沉默的饭,贺亭抒之后在车上吐槽了一路。

说到底,他们确实还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

他下意识地看向芜茵裙子下膝盖上已经愈合的伤口,低声道:“芜老师,不用把我当作家长。当初把你撞到,还没有请你吃饭赔罪。今天正好赶上,想请你吃一顿便饭。”

芜茵还是想拒绝,她擡头看向陆砚怀的目光,要出口的话停顿了一下。在此之前因为车祸的事情,陆砚怀确实已经邀请过她几次,她都拒绝了,这次陆问岚也在,她也不知该怎幺拒绝好。

陆问岚探出头,手撑在车窗上,眼巴巴地看着她:“老师,和我们一起吃饭吧,不然我叔叔又不点我喜欢吃的菜。”

芜茵有些无奈地看向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后擡头看向了陆砚怀:“好,陆先生,不过我不能太晚回家,还是选近一些的餐厅好了。”

陆砚怀选了一家粤菜餐厅,好像已经提前订好了包间。如果是单独和他一起在包间用餐,芜茵还有些担心是不是显得太过亲密,还好陆问岚也在。包间与包间之间用木质书架和中式珠帘相隔,院子里潺潺的流水声,被一片婆娑的竹影隔开。

菜还没有上齐,芜茵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只是液体刚刚流进口腔,舌尖瞬间火辣辣的麻住了。她呛了一下,眼睛都快辣出了眼泪,还是将那口酒吞了下去。

陆砚怀来不及阻止,他抽出纸巾放到她手边,看向一旁低着头的陆问岚,声音一滞:“陆问岚,你给芜老师的杯子里倒什幺了?”

“我以为那个瓶子里是水,”陆问岚看向自己手边的青色酒瓶,声音弱弱的,“老师,对不起。”

芜茵摆了摆手,侧过头轻轻咳了一声。陆砚怀将芜茵的杯子换到自己手侧,将新的杯子倒好茶水放到她面前,皱起了眉头:“芜老师,刚刚你喝的是广东的烧酒,度数有些高,现在感觉怎幺样?”

芜茵因为口渴,刚刚喝了满一大口,现在脑袋都有点发晕。她是一口酒就会醉的人,也不喜欢喝酒,所以大学四年也只有在最后毕业的时候喝过一点度数很低的果酒。而刚刚喝下的烧酒让她从喉咙一直向下,到处都是火烧火燎的。

她接过陆砚怀倒好的茶水,仰头喝了一口,声音都有些哑了:“没事,就是……有点不习惯。”

陆砚怀将剥好的白灼虾放到她碗中,用纸巾擦了擦手,看向一旁开始低头猛吃的陆问岚。陆问岚不敢擡头看他,夹了一大块鱼肉放进芜茵碗中:“老师,你吃这个东星斑,这个可好吃了。”

清蒸东星斑味道鲜美,芜茵点了点头,吃了一口鱼肉。但是刚刚喝下去的酒酒劲儿太大,她眼前有些发飘,声音也含糊了一些:“问岚,你多吃一点,以前林乐心说你喜欢吃鱼,还吐槽过学校中午为什幺不做鱼吃。”

她话没说完,用手撑了撑自己的脸,拿着筷子的手一飘,被陆砚怀扶住了手臂。

”芜老师?”陆砚怀起身扶住她的身体,冰冷的目光扫过陆问岚的脸。陆问岚做贼心虚的习惯从来没变过,他立刻低下了头,小心翼翼地走到他们身边:“叔叔,我去问一下服务员有没有解酒药。”

没想到芜茵的酒量差到这种地步。他侧身扶住她的身体,只有手臂护住了她,身体仍然与她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她通红的脸向他的手臂歪了歪,还不忘先将手中的筷子放好,呆呆地坐着,然后擡头看向他:“我没醉……陆先生,你坐吧。”

芜茵的脸红通通的,一向温柔安静的眼睛也像浸了水光似的,看着有让人想捏一把脸蛋的可爱。他在灯下看着她的脸,手掌不小心触到她柔软的长发,仅仅是刚刚碰上,他手指便猛地缩了缩。他擡起头,避开她的目光,喉结却滚动,另一只手将倒好的茶端给她:“芜茵,喝点水吧。”

芜茵双手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将杯子递给他,带着醉意的眼睛看向他:“再来一杯。”

这还叫没醉吗?

陆砚怀不禁失笑,芜茵说话向来是客气礼貌又一板一眼,还从来没听到她用命令的语气对谁说过话。他又倒了一杯茶到她手中的杯子里,低声道:“芜……”

他话还没说出口,被芜茵摇头的动作打断。她安安稳稳地坐在凳子上,看向陆砚怀的脸,伸出手指比了比,眼睛也眨了眨:“昨天教学检测,陆问岚这个小子又在试卷上写蒙古海战,他怎幺不写俄罗斯海战呢?”

“公车上书,他写成公交上书,”芜茵托住自己的脸,带着醉意的眼眸看向他,轻声道,“他上一次周检测还写公车上车,公车上交,排列组合倒是学得不错。我有时真的怀疑是我教的不好,要不然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把他打一顿吧,陆先生。”

陆砚怀看着她与平日截然不同的神情,手上的动作不禁停住。他还记得那天第一次见芜茵,她郑重其事地强调一定不要打孩子的事情。都说酒后吐真言,看来不假。就是芜茵酒后吐的真言看上去还像在克制似的,他唇角动了动,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好,我一会儿就去把他打一顿。”

“别让我看见,”芜茵擡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声音闷闷的,“轻点打,别打坏了。”

陆问岚只管闷着头跑出去找服务员,找了一圈没见到一个人。他转头要跑回包厢,刚刚转身就猛然撞到了人身上。对方一下就扶住了他的手臂,借着灯光看向他的脸:“呦,这不陆总那侄子嘛,贺总,你看看是不是?”

陆问岚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擡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几个人。他先喊了一声方叔叔,又看向一旁的贺知延,神情一凛。方序意看着陆问岚急匆匆的神色,不禁笑了一声:“问岚,你跑什幺呀,你叔叔呢?”

“我叔叔,吃饭呢——”陆问岚一边从他身侧溜过去,一边道,“我不和您聊了方叔叔,我叔叔还等我呢。”

方序意看着他跑回包厢的样子,皱眉道:“这小子,整天见了人就跑。”

芜茵说了一通醉话,迷蒙间被人扶起了身体。陆砚怀扶起她的身体,将西装外套披在她的身上,隔着外套才擡手拥住她的腰侧。包厢的门没关,他手臂环着她的腰身,扶着她走了出去。

陆问岚刚好跑了回来,灯光明亮的走廊内,方序意饶有兴致地看向尽头走出来的两个人,不禁眯起了眼睛。他像是见了什幺稀罕事一样,轻笑了一声:“陆砚怀有女人了?”

贺知延点烟的动作一停,他擡起头,顺着方序意的目光看过去。竹影摇晃的走廊内,他怀中的女人披着他的西装外套,他单手揽住她的腰身,让她靠到了自己怀里。而陆问岚正从里面拿起了她的包,一面跑着一面在他身后喊了一声:“叔叔,芜老师的包还没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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