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杏宜和丰子袅已经好多年都没说过话了。从小学毕业开始,他们甚至连招呼也不打。
丰子袅变得内敛、安静——大家都看得出来;他变得痛苦、难堪——只有杨杏宜知道。
好吧,那幺就让枯黄的叶子重新回到树梢焕发新绿,就让落下的花儿再开一遍。
时间的潮水滚滚,退回他们尚未褪色的童年。
小区门口的小学打了最后一道铃声,稚嫩的童声带着欢声笑语走出校门。
彼时的杨杏宜还不认识,这个长得不大高兴的小女孩儿。她只有十岁,还是会站在马路的对面等家长的年纪。
她的眼睛里映着来往车辆,车水马龙,然后看见对面走出了一个小孩——一个漂亮的小男孩,形状标志的眼睛微弯,像半轮皎皎的月牙,他擡眸笑,会露出一只洁白俏皮的虎牙。
杨杏宜记得他,和自己在隔壁班、住一个小区,对谁都笑的一个小孩,他也喜欢乐呵呵的赶她一起去玩。
她想起学校新种的葡萄,嫩红的卷须攀附在木架,垂下几串未成熟的葡萄。她觉得丰子袅的眼珠像黑葡萄,黝黑明亮;他也像那几串葡萄,幼嫩清新,讨人喜欢。
车喇叭把小女孩的胡思乱想又召回来,她看见丰子袅一个人走着,有人正在向他靠近。
一辆车飞驰而来,她的视线被挡住了。
轮胎摩擦的声音轰鸣。
这辆车飞驰而过,她闻到一股刺鼻的车尾气。
她的视野又开阔了,好像只不过一会儿,又好像电影桥段慢镜头似地过了很久。
她看见男孩被陌生的男人紧紧地搂在怀里,看见丰子袅黑加仑一样的眼珠无神地四处张望。
他看向了她,她看清了那个男人的脸。
两双年幼的眼睛对上,黑眼珠,白眼白。人声、车声、或是其他的喧闹,都变得遥远隐约。马路的两侧同属一场模糊荒唐的黑白默剧。
那幺再让阳光把黑白稍稍点亮,正午烈日下,午托的招牌还是鲜艳的绿底蓝字。
站在马路对面,人们可以很清楚地望到午托的一段,两扇巨大的落地窗嵌在墙体,窗帘没拉拢,展示出一排排双架床。
现在的杨杏宜已经十四岁了,她长开了,从表情凶凶的小孩变成了眉目锐利的少女,像玻璃的裂口,像开锋的刀剑。
她和丰子袅不在一个初中,在小区也很少见他,他们唯一会遇见的地方就只有午托。
但两人都只记住了一个午后。
午睡后的走廊,杨杏宜久违地叫住了丰子袅。
他依然是秀气,身体是抽条后的少年人的清瘦;睁眼闭眼,乌黑的睫毛在眼眶投下浅淡的阴影。
两双少年的眼睛对上,黑眼珠,白眼白。
“我看见了,”杨杏宜一声下了判决。
鲜嫩的葡萄还不算完全熟透,它被人过早的采摘,被尖锐的牙齿噬破,挤压出酸涩不甘的汁液。
他伸手试图去挡透窗而来的暴烈光线,但金辉仍是肆意又妄然地乱蹿,眼睫轻颤,半透明的蝶翅抖落骄阳火光,鳞粉煽动。
他回应说:“好。”
干瘪的葡萄粒是果实留下的最后尸殖,等风干,等土埋,等一场长长久久的忘怀。
于是经年以后,杨杏宜再次去敲开久久无人问津的土壤,去浇灌那些种子,去唤醒它们发出旧日的芽。
那株没那幺美观体面的植物生长出了藤蔓,把他们的发丝、皮肤、躯体、思想、心跳的悸动都缓慢地缠绕捆绑。
紧密贴近的,分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