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系果实通常会大副强化人的身体素质，因此他们的感官都非常敏锐。
理智上，他怀疑或者希望自己是听错了，然而实际上，马尔科很确定他听清了对方说的每一个字。
金发小姑娘歪头看着他。
——她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说出了什幺奇怪的话，还认认真真等着他的回答。
表情相当真挚，甚至称得上有几分热切。
如果她再年长一些，那种神态说不定都能让人误会。
然而哪怕她可能已经有了一米六甚至一米七的身高，看背影说是成年人似乎也没问题，但那张脸也只是半大孩子而已。
“所以……”
他擡手扶额，“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了……”
然后他意识到这里面应该没有什幺误会。
倘若对方知道他的身份，那就很清楚，他是人，之前呈现出的形态只是来自果实的力量，更何况她自己也一样。
伊萝仍然在盯着他。
马尔科对上那双眼睛，忽然就沉默下来。
她的瞳孔漆黑竖长，虹膜色泽却很浅，是稀薄的淡金色，在盈满阳光时显得剔透澄澈，因为过于干净，找不出任何属于人类的温度。
那是冷血动物的眼眸，他们仿佛生来就会用那样的视线注视猎物。
恍惚间，马尔科想到自己曾在繁华城区的街市上闲逛，看到那些小孩子在橱窗前停留，目光热烈地望向玻璃柜里的玩具和衣服。
他们想要得到喜欢的东西。
因为目标是死物，自然不需要考虑这些东西的意愿。
只要看中了就想带回家，想占为己有。
这小姑娘和他们唯一的区别是，他们会拉着父母的衣袖请求大人出钱，而她看上去更习惯自己去获取任何想要的。
至于那是活人还是死物，或许对她而言没有区别。
……某种程度上，他自己都佩服自己，能从一个陌生孩子的眼神里得出这些结论。
属于海贼的某些天性，让他感到挺有趣的。
当然，被她用那种眼神打量的，正是他本人，所以，他又本能地觉得有些怪异。
“或者你只是睡傻了。”
金发少年懒洋洋地开口，“看来需要让你清醒一下yoi”
他这幺说着，却也没立刻冲上来交战，而是观察着她的反应。
……如果他不是白胡子的船员，伊萝会选择通过打败他而得到答案，但在短暂的激动过后，她意识到对方的身份，觉得事情没那幺简单。
暂且不说她没有十足把握搞定对方，即使真的侥幸成了，她还要面对各种随之而来的麻烦。
伊萝很快将脑海里涌起的收藏冲动压了下去，“……我喜欢你的火。”
她饶有兴趣地弯起嘴角，“所以，我可以陪你打到明天。”
当然那也不是她的极限，主要是再晚的话，再找回船上就会有些麻烦了。
两个年轻海贼交换了一个眼神。
然后他们再次打到了一起。
白金的雷电雀跃跳动，亮紫的火焰奔腾如海，色泽妖异的雷与火交缠着咆哮而来。
金发女孩的身影在火光里扭曲抽长，层层鳞片覆盖了苍白的皮肤，四肢肌肉膨胀，身后甩出布满尖刺的长尾。
她伫立在雷火的绮焰里，瑰丽的光潮在那双冰冷的眼眸中漫涨，错觉般的将之赋予了几分虚假的温度。
与此同时，青色的烈焰熊熊燃烧着，宛如千万朵横空绽放的蓝星花，在那绚烂的花海之中，不死鸟振翅而起。
那些抖动的火花仿佛拥有灵智般，追随着他的身影，在空中游移飘动，将袭来的攻击阻隔在外。
见习船员们于高处缠斗不休。
周身燎烧的光焰在云层间明灭闪烁，将黄昏时分的霞光映出几分诡谲。
同为幻兽种，两人都被果实强化了身体，也被赋予了更为复杂超凡的力量——
马尔科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对手虽然年纪很小，但对果实能力的开发并不差，她吃下果实的时间恐怕也很早。
他们的战斗在肉搏和火焰的对撞中持续进行。
而且，她好像没有明显的弱点。
倒不是说她真的不可击败，论起综合实力可能比他还稍微逊色一点，但她的发展相当均衡。
甚至武装色也有模有样。
在她擡起胳膊挡住他的一记踢击后，马尔科不由在内心感慨。
这家伙才几岁来着？
他在她这个年龄的时候，连她一半的实力都没有。
或许再过些年——
他忽然不知道该如何想象她以后的样子了。
此时此刻，天空和海里的两艘船，已经一上一下地进入了彼此的射程范围。
远处传来霸王色对冲的波动。
余波横扫海面，卷起惊涛骇浪，也同时向高空扩散，两人纠缠的身影瞬时分开。
马尔科下意识向后飞去，却发现自己的对手没有动。
她若有所思地看向下方的大海，视线穿过云层，经过遥遥数千米，落在莫比迪克的位置。
“……老大直接去你们船上了啊。”
小姑娘歪着脑袋说，“那我也过去看看吧。”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转身飞下去了。
在这一刻，她又是好奇心过剩的小孩子了，因为难得有去参观其他海贼船舰的机会，所以一点都不想放过。
哪怕可能有危险。
马尔科不觉得她意识不到这件事，但或许只是对她的船长有信心，或许只是笃定即使有危险也能逃掉。
他摇了摇头，也立刻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落到莫比迪克号上，伊萝轻飘飘地飞到自家船长身后。
史基没搭理她，仍然在和白胡子说话，或者说是互相呛声。
“……家人？真是滑稽啊。”
金狮子叼着烟卷哼笑起来，“这幺多年过去，如果作为这个时代的最强者之一的你，依然在追求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他的视线扫过甲板上的船员们，像是打量着一堆没用的物品。
白胡子闻言毫不动怒。
他坐在船长的座位上，斜睨着老同事，“如果你只是想说这些废话，我倒是不介意把你和你的龙崽子一起沉到海底。”
他这幺说着，发现那个龙崽子正在打量自己。
那小孩蹲在了船舷的栏杆上，背后翅膀大张着，一手捧着脸，一手搭在膝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虽然除了都是金发，金狮子和他的见习船员在外表上没什幺相仿之处。
但他们看人的眼神却是有点微妙的相似。
白胡子自然不会因为一个小辈的注视而发火。
他毫不在意地瞥了她一眼，在史基说到他多了很多没用的儿子时，才冷哼一声，“……我还听说你又输给了罗杰。”
“输？”
金狮子冷笑起来，“我们之间的战斗还没有结果，再说，总有一天……”
他们很快又谈起了在洛克斯船上的往事，提起了过去的同僚们。
莫比迪克的船员们在周围站着，时不时看向云霄中悬浮的巨舰。
“……那是果实的能力？”
“而且他甚至都不需要在船上？那船还能维持这幺高？”
“……可怕。”
“不过还是老爹更胜一筹。”
“那当然了。”
年轻些的船员们大都没见过这种场面，所以对这场景感到颇为震撼。
只有少数人还在听两位传奇海贼的对话。
“玲玲那家伙也有了自己的地盘……”
“你还记得那个……”
“哦，那小子也已经逃出来了，已经有了自己的船队……”
他们提到一些人名，也有些模糊不清的指代，伊萝知道一部分，但还有些听着十分陌生。
但她还是暗暗记了下来，然后忍不住又去打量这艘船的船长。
他大马金刀地坐在指挥座上，披着厚重的外套，肩章上垂落的金穗随风飘舞，袒露着强壮坚实的胸腹，每一寸肌肉线条都完美得不可思议，仿佛被精心打磨的雕塑。
那头灿烂的金色鬈发散在宽阔的肩膀上，深邃的眉目半掩在帽檐的阴影下。
那张棱角分明的俊美脸庞，在没有表情时显得威严冷峻，但当他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马尔科时，眼中又带了几分关切。
伊萝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将这一点小细节尽收眼底，忽然觉得十分新奇。
……她从没看见过哪个海贼团长对自己的船员有这样的眼神。
当然他们称他为父亲，这肯定是有些意义的，虽然谁都知道这些人不会都是亲生的。
唔，理论上也不是不可能，因为他看上去真的很有魅力。
但从史基和他的对话来看，他只是喜欢将船员视为家人罢了。
伊萝悄无声息地站起来，踩着船舷的栏杆横移了几步，来到了某个金毛少年的身后。
莫比迪克的一些船员也在打量她。
他们交头接耳时不时提到幻兽种，然后看着她背后的翅膀，以及头顶尚未长成的短短的犄角。
伊萝早就习惯了这些，满不在乎地顶着那些视线，伸手戳了戳马尔科，“嘿。”
后者回过头，“怎幺了？”
小姑娘在栏杆上坐下，晃着两条又长又直的腿，脚腕上还残留着鳞片，一直蔓延到变形成利爪的双足。
伊萝的视线落在了马尔科的头顶，“你的船长是你的亲生父亲吗？”
后者挑起眉，“因为我们都是金发？”
“……嗯哼，虽然从发量上来看，你不太像是他儿子，当然也不排除你母亲的因素，所以你才早……”
“不是。”
马尔科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她，尽管他更想做的是把她从船上踢飞。
“好的。”
伊萝点点头，“所以你的兄弟姐妹们有哪一个是亲生的吗？”
金发少年垂眸看着她，“为什幺你想知道这个？”
伊萝沉默着回味了刚刚那一下短暂的对视。
在顶尖强者投来的注视下，她毫无疑问感到了压迫，她几乎本能地感到战栗，然而又因此觉得无比刺激。
伊萝：“我忽然理解了一些东西。”
马尔科：“？”
面前的小姑娘露出了一个微笑，那双凉薄的眼睛里闪现着见猎心喜的凶光。
“我想知道……”
她像片羽毛般轻盈跃起，从坐姿改成了蹲在栏杆上，上身前倾靠近过来。
别说他们的实力本来就差不了多少，莫比迪克的船员们还都在周围，马尔科自然是不带怕的。
他也歪头凑了过去，想听听这家伙究竟要说什幺。
两人近在咫尺。
金发女孩的吐息在他耳边翻涌，带着冷血动物的凉意。
“……你们认他为父亲，那你们有母亲吗？在他的身边，有没有人扮演这样一个角色呢？”
“什幺？”
马尔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的脑子转了几个弯，“喂，你这小屁孩……”
如果她再大上三四岁，还能勉强说一句情窦初开，但是现在？
马尔科忽然觉得十分窒息，尤其是不久前她的目标仿佛还是自己，不，等等，她只是喜欢他的兽型。
两个见习船员的窃窃私语其实没有瞒过多少人。
当然大多数人都以为她只是单纯好奇，毕竟确实也没几个海贼团像是他们一样是算得上是用亲情纽带维系关系的。
不远处的两位船长也是听得一清二楚。
金狮子看了看风采不减当年的老同事，忽然大笑起来，然后回身拎起了自家的见习船员。
“回去了。”
他向白胡子丢去一个戏谑的眼神，“别死的太快了，纽盖特。”
后者淡定地喝了口酒，“快滚吧。”
莫比迪克的船员们仰起头，看着那一大一小的背影迅速向天上飞去，他们的对话在海风里遥遥传来。
“老大，下次我可以抢人上船吗？”
“什幺人？”
“……我不知道，美丽的金发男人？”
“你要拿他做什幺？”
“我要他陪我背单词，陪我吃饭，陪我一起逛街，哦，还要穿各种漂亮衣服给我看，最好是戴那种三角形的帽子……”
小姑娘兴致勃勃地说道，“他一定也要有很多肌肉……”
莫比迪克号上一片寂静。
海贼们默默地看向了他们的船长。
白胡子岿然不动地坐着喝酒，对某些言辞毫无反应。
高空中还在隐隐约约传来小女孩的声音，“……如果能操控火焰就更好了，我希望是蓝色的，摸起来很暖和。”
海贼们再次看向了马尔科。
金发少年捂住了额头。
“……还是马尔科这家伙看着比较心虚，所以果然是他吧。”
有人小声嘀咕道。
马尔科已经心累得不想说话。
打死他也没想到，对于那个小丫头来说，自己竟然还能和老爹互为代餐，在某种程度上合二为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