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弈瑾侧着身看李玉珠。
睡熟了的小人儿的面颊还没褪去潮红,几缕发丝被含在嘴唇间,他小心地用手指轻巧把它们拨开,又用指头勾了勾玉珠嘟起的脸颊肉。
真可爱。他笑笑。
看着这张安睡的小脸,宋弈瑾又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高一的某天,会议结束从礼堂出来,会长往几个人手里塞了苹果。开了一上午会,得补充点能量;宋弈瑾把玩着不足他巴掌大的水果,合拢手指便能牢牢地握在掌心。他又想抛着作游戏,便果实抛出,又接住;十点钟的太阳升得还不算很高,不大却很有分量的苹果在某个角度恰恰遮挡了太阳。
宋弈瑾朝这个方向望去。这个季节的阳光,无论早晚都火辣。也许是在体测,只有一个班用着操场。学生们跑完了,有的其仰八叉地躺下又被老师呵斥起立,有的一股股给自己灌水,喝得太急了,晶莹的液体沿着嘴角淌下来。
而他的方向,太阳的方向,李玉珠正扶着膝盖喘气;脸蛋儿是小苹果,红扑扑圆嘟嘟的脆生生,运动后的身子是饱满多汁的诱人水蜜桃,仿佛轻轻一掐就沾了满手剔透的汗水。皮肤分明是蜜色,撑在膝盖的手指却是粉的,膝盖也是粉的,粉色的舌尖不时探出带来水源,一张一合喘着气的小嘴被津液浸润,在他的方向,在太阳的方向,透亮地闪着水光。
宋弈瑾突然觉得自己才是在烈日下跑圈的人,口干舌燥,严重缺水,又精力旺盛。他望着李玉珠的方向,咬下一口,手里的果实多汁甘甜,也是红扑扑,脆生生的,青涩又饱满的小苹果,却不知为何,他觉得心里刚结出的那颗才能解渴。
李玉珠也不算很讨厌宋弈瑾咬她的脸。
可她每次都装作很讨厌的样子,惹得那人皱着鼻子和自己道歉。
李玉珠很喜欢这种被珍视的感觉。
雨季还在持续。宋弈瑾最近每天都在补习班迟到,因为他总自告奋勇要护送李玉珠到公交站,却每次都在等车时腻歪着忘记了时间,这让他引来了不少非议。
虽然非议都是围绕着李玉珠进行。
她现在已经变成了会迷惑人心的妖精,优等生宋弈瑾被她下了蛊,心思都不在学习上了。
但李玉珠觉得自己才被下了蛊。宋弈瑾变得越发粘人,每天吃饭要一起,放学要一起,理直气壮地以“我不放心玉珠一个人”这样的理由留在她身边驱逐那些流言蜚语。李玉珠一边觉得暗喜,一边又在担心,暗喜自己能被宋弈瑾这样珍惜,又担心他会陷入尴尬的境地。
宋弈瑾本人倒对此不以为然。只要他听见有人对他们的关系指手画脚,就会不顾场合地对这些指指点点的人竖中指,吓得李玉珠顾后瞻前地望向四周,生怕被老师逮着。
那晚以后李玉珠又去过几次宋弈瑾家里。
有时候她会在那儿写写作业,但大部分时间只是享受欢愉,以及欢愉过后的浓情蜜意。虽然李玉珠从没留下过夜,宋弈瑾还是为她准备了几套换洗的衣服,浴袍,睡裙,真丝枕巾,李玉珠看着那些的时候,总会有种自己已经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了的错觉。
下了半个月的雨总算停歇,人们久违地看见午后的太阳,而不是灰蒙蒙的日光。李玉珠趴在宋弈瑾的办公桌上,好不容易才把最后一道物理试题答完。
宋弈瑾也没在处理学生会的文件,只痴痴地望着李玉珠伏案作业的侧脸。百叶窗把漏进室内的阳光截成一节一节,让烈日旭阳变得不那幺耀眼,李玉珠刚放下笔他就凑上去蹭那人的脸颊,黏黏糊糊地贴在她身侧替她检查。
他们这样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李玉珠最终还是没告诉宋弈瑾那天晚上自己离家出走的原因,只是说秋雨的到来让自己的心情变得忧郁。其实宋弈瑾应该不怎幺相信,但他也没刨根问底,只说担心自己忙起来没法确认她的状态,但他愿意争取更多陪着李玉珠的时间,便想要和老师提议转到她的班级。李玉珠当然不会同意。她桌腿上那些有伤风化的淫词秽语绝不能让宋弈瑾看见。即使学校里始终流传着关于李玉珠的谗言,可她也无论如何也不想把这狼藉让自己的爱人直面。
现在的局面就是他们最后达成的共识——李玉珠把课都翘了留在宋弈瑾办公室,宋弈瑾除了开会就在这儿陪她写作业。
“有我做玉珠的私人教师的话,玉珠心情也会好,成绩也会好吧。”李玉珠在所难免地被这甜美的话术打动。
但现实总是没那幺美满的。李玉珠不会打扰宋弈瑾办公,宋弈瑾也不会打扰李玉珠做题,只是他在帮李玉珠改作业的时候,总喜欢黏在她身边,做得好就把人抱在腿上用亲亲作奖励,做得不好也要把人搂在怀里用亲亲作鼓励,亲着亲着两人又滚到一起去;少年人的情欲一上来就没法消停。
“不要在里面……”快结束时女孩儿红着脸把宋弈瑾推远了一点。
男孩儿的头低垂着,汗水湿了两个人的身体,也湿了女孩儿的眼睛。李玉珠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微微的喘息;她探头去亲他的嘴唇,又小声解释,“今天不是安全期……”
回应她的是一个深切的吻。
于是在这个难得的艳阳天里,李玉珠坐在宋弈瑾的办公椅上生起了闷气。
宋弈瑾想抱她坐在腿上,便说椅子又硬又凉,不如他的大腿坐得舒服,却被人翻了个白眼,只好讪讪地坐在桌上观察她的脸色。
“真的生气啦?”约莫过了5分钟,宋弈瑾把脸伸到她面前。
他的小苹果,因为生气而鼓着一张脸,两颊圆圆,水红的小嘴也翘翘,虽然宋弈瑾知道现在不是简单的亲亲就能糊弄过去的情况,可他还是忍不住凑上去亲吻李玉珠气鼓鼓的苹果脸,被赏了一巴掌也觉得心甘情愿。
宋弈瑾捂着被扇了的脸叫苦连天,望着李玉珠的眼神也委屈得很。他的玉珠,心很软,人很善良,哪怕是这样拙劣的演技也单纯地相信了,把小手抚上那边脸颊,略带歉意地问他真的很疼吗。
“对不起哦……”她有些别扭地跟宋弈瑾道歉,低低垂着睫,“不过是你先不好的……不是叫你不要弄在里面了嘛……”说着又像找回了底气似的瞪了宋弈瑾一眼。
“那我也对不起啦,”宋弈瑾反手把李玉珠的手牵住,把人往自己的方向拉近了一点,笑着用下巴蹭了蹭她头顶的柔软碎发,“不过我觉得有了也挺好的。”
“会很可爱吧,我们的宝宝。”
李玉珠把手挣开,“哪里好?有小孩了就没法上学了。”
百叶窗被西下的太阳光染得发黄,伴着放学铃响,走廊也开始震荡。李玉珠下意识看了下办公室的门,想不起她进来的时候有没有锁上,心里阵阵慌张。
“今天没下雨,我自己回去就好……你也赶紧去补习班吧,不然老师又要说你了。”李玉珠的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膛,她感觉呼吸也莫名变得紧张,潦草收拾了一下书包就想离开这个地方。
在她起身的那一刻宋弈瑾把她的手腕拽住,“别走……玉珠生气了吗?……对不起……要不我今天不去补习社了,我们一起去散散心怎幺样?”那人的眼睛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也是如此明亮,闪着光的瞳孔里只印着她的模样,“你不是一直想去夜市吗?今天就去逛逛啊?”
李玉珠的心又安静下来。
昏暗的街灯,远不及小贩们摊位上的灯光亮堂,卖鱼饼的旁边是卖冰沙的,再旁边是卖章鱼的,各色的光汇集在这条热闹的街道,让沉下来的天色再度升起光亮。
李玉珠吃了3条肠仔2份炒年糕,还有一份鲫鱼饼放在宋弈瑾手里,撑得坐在便利店门口的长椅上暂时中场休息。
宋弈瑾手里的鲫鱼饼从滚烫到微凉,李玉珠都还没休息好。他不禁发笑,可李玉珠连看他的力气都没有,只擡了擡眼皮要他把这块红豆鲫鱼饼吃掉。
秋夜渐深,风却温柔,宋弈瑾就着玉珠的脸品味糯糯沙沙的红豆,甘甜的滋味在舌尖绕了个圈,又流进他心田。
可李玉珠没那幺好心情;可能是因为吃得太多,可能是因为吃得太快,也可能是两者都占了,她被积食折磨得只能趴在桌子上,可怜兮兮的。
“很难受吧?”宋弈瑾把她捞起来抱到自己腿上,捂热了手心给她按摩肚子,“哎呦,我们玉珠,刚刚不是跟你说了吃慢点儿吗?怎幺这幺不听话?”
“再怎幺生我的气也不能这样呀,像这样让你自己难受来惩罚我,玉珠真是好狠心哦。”
李玉珠被揉得舒服些了,嘤嘤叫着往人怀里再埋深了点。
“你在有没有听我说?”宋弈瑾见她一副不知悔改的样子,假装严肃地板起了脸,又挠了挠李玉珠腰间的痒肉,让人忍不住在他怀里挣扎起来。
“不要这样……我正难受呢!”李玉珠推他。
宋弈瑾果然马上就不动了。他又把手心附上李玉珠因为吃太多而稍稍鼓起的肚子上,打着圈儿给她按摩。虽然手上的动作是温和体贴,但嘴还在嘟囔,“哼……知道我心疼你就这样拿捏我……玉珠真的好狠心哦……”
李玉珠窝在他怀里,伴着行人踩过落叶发出的哗哗声音,望向宋弈瑾略带委屈的眼睛。
占有一个人真好。对李玉珠来说,占有一个人,便是占据他心田的每一块。占有了一个人,就能被关怀,就能被疼爱,这让被爱的每一天都能有期待,期待明天,期待未来,期待每时每刻都能沐浴这样的爱。
手心硬邦邦的感觉散去了一点儿,但宋弈瑾还没停下按摩,直到李玉珠的肚子渐渐回到了他熟悉的手感,又见她打了几个小嗝儿后懒懒地眯上了眼睛,这才把快抽筋的手歇在女孩儿柔软的腹部。
“宝宝,宝宝,以后不可以再这样折磨妈妈了哦。”宋弈瑾环着她的腰,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小腹,像在哄小婴儿睡觉。
李玉珠的睡意被他这句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的话驱散了去,她望向便利店的吸塑灯箱招牌,沉默地盯着那处晃眼的光亮。
宋弈瑾还在轻拍她的小腹,哼起了不知名的歌谣,气息呼在李玉珠后颈上,微微发痒。
“你小的时候,妈妈经常唱歌哄你睡觉吗?”在回家的路上,沿着街灯昏黄的小巷,李玉珠忽然问。
“嗯?”宋弈瑾一愣,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是吧。不过她唱的都是自己编的歌儿,有些歌词我都记不太清了,我估计她也记不清了。”似乎是想到了什幺甜蜜过往,他把眼睛笑得弯弯,又把李玉珠往里拽了点,“不过只要玉珠想听,我明天就去学编曲。”
“什幺啊……”李玉珠避开他突然靠近的脸,只用余光瞥他的表情,“……我只是有点羡慕你啦。”
“什幺?”宋弈瑾也不恼,兀自亲亲她的脸颊。
李玉珠又不说话了,眼睛低垂着,“……哥哥说妈妈唱歌可好听了,但我小时候也没听妈妈唱过歌儿。李珉勋说给我唱,又说自己唱得太难听,就反悔了……”
再难听我也想听呢。
可是不会再唱给我听了。
李玉珠又陷入低落的情绪。她把自己的手展开,借着街灯看自己手掌的纹,深浅不一,交错在一起,这条线被那条线截断,另几条线又像营养不良,好难相信,这些走势诡异的线竟在诉说她的命运。
但这也许就是她的命运,错综复杂的,无法挣脱的命运,得不到妈妈的爱,便自私地要把哥哥的爱占有,可李珉勋从她的指缝间溜走,让她畸形的爱原形毕露。
“那我以后唱给玉珠,”宋弈瑾把两人牵在一起的手绕到李玉珠腰间将她搂住,“玉珠开心我就唱——玉珠嘴角翘翘,世界变得美好;玉珠伤心我就唱——玉珠呜呜,我的心也哭哭;玉珠我就唱——玉珠吃饭香香,身体棒棒;只要玉珠喜欢,我就每天给你唱玉珠之歌,唱到你要我闭嘴,可我是不会闭嘴的,除非玉珠用嘴嘴让我闭嘴~”
卑鄙的李玉珠,和她丑恶的爱,居然有人连这也包容。李玉珠听他唱着不着调的歌谣,心里生出的糅杂感情,一半是歉意,一半是窃喜;一边为宋弈瑾承受她这些来自原生家庭的情绪感到抱歉,一边又为自己把宋弈瑾占有这件事感到无比庆幸,对不起,弈瑾,对不起,但是谢谢你,如果没有你的爱,我大概已经困死在命运的迷宫里。
李玉珠看着他扇动着的眼睫毛,看着他眉梢眼角都扬起愉悦的弧度,看着被染成金色的灰尘也在他周身跳着欢快的舞步,李玉珠的太阳,在秋夜里也闪着辉光,要把她的阴郁通通照亮。
路总是有尽头的。哪怕各怀心思的爱侣把15分钟的路程走上1个小时,李玉珠还是到家楼下了。
这个楼龄比她年龄还大的小区,草坪灯只能说是晦暗,两人在这盏马上就要咽气的灯旁温存了一阵,宋弈瑾没能讨到一个亲吻,只好抱了抱李玉珠,在路灯真的要灭掉以前,拖着不太轻快的步子离开了。
李玉珠看着他的背影,怀着歉意,怀着被爱的欣喜,在秋风里暗下决心,向宋弈瑾跑去,趁着人还没反应过来便环上他的腰肢,“宝宝爸爸晚安!”说完便捧着宋弈瑾的脸飞快地亲了一口,逃似的又迅速拉开了距离。
在这个夜里她决定奉献自己。
只要宋弈瑾还是宋弈瑾,只要宋弈瑾还爱着自己,哪怕在不合适的年纪有了新的生命,她也愿意把自己的未来,都托付在这个男孩手里。
宋弈瑾被抱住的时候还在暗叹李玉珠的推拉功力,拒绝了他的晚安吻又奔过来亲昵,却在听到那句短促又甜蜜的话时霎时失神。因为羞怯逃开的李玉珠,错过了宋弈瑾在昏暗灯光下显得异常柔软的表情;那双眼睛,正凝视着她的背影,眼神深邃得像是要把她吸进去。
李玉珠没能跑很远,宋弈瑾很快就回过神来,追了几步就把她拥入怀。如暴雨般落下的亲吻落在她面颊,落在她肩上;李玉珠被这些有点痒的吻惹得咯咯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