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的血磨盘,少有保存完好的建筑。废墟凌乱,到处都是残垣断壁。然而,这样地方,却是充满了生机。
【光子机】分解废墟,重铸回分子的原料,再按照建筑图纸【3D打印】出新的建筑。重建工作的进度缓慢,却有条不紊,正午时分也有的休息。
强壮的领民们坐在阴凉空地,他们狼吞虎咽着午餐,时不时互相拍肩哈哈大笑,好一幅融洽热络的景象。
然而,所有的欢声笑语,都随着一个人的到来,化为了一种夹杂着悲伤的敬意。
阿迦叶走到哪里,都只能听到同一声呼唤。
“银狼大人。”
血磨盘的领民们低下头来,深深地向她鞠躬。
阳光温暖,他们的行礼仿佛田野的麦穗,随着她走路的风而微微晃动,掀起阵阵金黄的海浪。
即便她渐渐远去,他们也是目送她,直到她越过地平线,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
阿迦叶缓步走着,领地内凄惨的景象,让她的眉眼染上忧虑。她受着礼,却深知自己受之有愧。
【先驱·黑曼巴】的发狂有目共睹。
领民们其实什幺都能接受。差劲的性格也好,疯狂的实验也好,就算黑曼巴只是彻彻底底地在利用血磨盘,只要他仍在保护这片土地,他们便会尊他为【先驱】。
但是,现在……
透过领民们那坚毅又悲伤的视线,阿迦叶清楚地明白,身为先驱的黑曼巴,已在大家心中死去,而新的先驱……
领民们越是呢喃她的名字,冷汗越是从她的额角淌下,耳侧也开始产生嗡鸣。
她忠于先驱,却亲手将他谋杀。
血磨盘的领民均以为是她拯救了这块土地,殊不知,她正是灾难的根源。黑曼巴会发狂,全是因为她。若她在知道这一点时,能立刻远走高飞,离开血磨盘,这里恐怕也不会是现在这样。
然而,太多感情,太多羁绊,她实在是不忍舍弃。
在血磨盘的两年,是阿迦叶人生中最快乐的两年。在这里,她不是【夜兔之耻】,不是【阿迦叶】,只是受观众们喜爱的【银狼】。
战斗是很辛苦,她也总是受伤,但她每每从昏迷中醒来,却不用再面对空虚、恐惧、与茫然,也不用再惶惶不安,害怕着同胞们毫无预警的突袭与折磨。
她被允许安心,被允许笑着说“我回来了”,甚至被允许发出“活着真好”这样奢侈的感叹。
【银狼】二字,她珍重万分。血磨盘给予了她太多,但她对这里的回报,却是……
“银狼!”清凉的呼喝,宛如夏日溪流迎着太阳,波光粼粼的水中,圆圆的小石子闪闪发光。
“蝎针、啊!”她只来得及叫一声他的名字,便被抱了个满怀。
不,不仅是抱着,这沉稳的战士简直欣喜若狂。他宛如见到了阔别已久的恋人,像个青涩的少年般,兴奋地抱着她转圈圈。
平时,她定是咯咯笑着,仗着夜兔的身体素质,陪他玩耍。然而,现在,她嘴角虽然是扬着,但没转两圈,面色就苍白起来。
沐恩焦急呼喊:“蝎针大人,小心主人的身体!”
转圈并未骤停,而是小心地渐缓,从高速渐渐停止。
阿迦叶在蝎针的怀中窝了好一会儿,才黏黏哒哒地抱怨:“我的头好晕……”
其实,她也没那幺难受。但两年来,她与蝎针总是扶持前行。
他们其一重伤时,另一方总是悉心照顾,宠溺地满足重伤者的一切要求。也因此,阿迦叶每每重伤未愈时,便都是这副娇脾气。
“抱歉,银狼。”蝎针轻轻吻着她的额,传递着自己最真诚的歉意。
他认真看她,眉眼柔和:“我很高兴能见到你。”
“我也是。”她亲昵地吻着他的下巴,又见远处废墟下的一盒便当,便知他定是午饭吃到一半,就匆匆跑来见她了。
这份担心让她不禁又亲了他一下,这次是吻在唇边。而她刚刚要撤离,蝎针的唇便追了过来。舌缠着她的口腔,将她吻得满面红晕,碧眼迷离。
“蝎针……”她的唇微微颤着,舌尖含着他的名字,像是发出邀约。
于是他又吻了一次,这回她闭上眼,深深地感受缠绕着他们的信任与羁绊。
下身,忽地有什幺热热的硬物顶着她。阿迦叶睁眼,结束了这个吻,扑哧笑了:“你怎幺也这样呀。”
“什幺怎幺样?”蝎针哑着嗓子,血瞳深邃。
“喏。”她用下巴点着窘到不知所措的小狼,“青春期的雄性,精力就是旺盛。我才刚刚帮他解决过呢,现在手超酸。你要是想要的话,就自己动手——啊,千万别说不会自己解决哦。这种谎我可不承认,你早就过了新手保护期了~”
蝎针的身体明显一僵,他清着嗓子,将阿迦叶放下。然后,那转向沐恩的视线,似是想把他的头摁进岩浆。
沐恩呜咽一声,躲到了阿迦叶的身后。在她轻柔的“不怕不怕”中,蝎针的视线是更加杀意浓浓。
“辛苦你了,蝎针。”阿迦叶促狭地笑了下,故意用手轻轻捏了下他的裤裆,坏心眼地欺负他。
一声闷哼,蝎针的眼神相当危险。但最终,他还是望着她那得意的微笑,从喉中滚出一声宠溺的叹息。
他在她的眉心落下一吻:“若是在从前,我定要治你百个死罪。”
阿迦叶眨了下眼,这是她第一次听蝎针提起他的过去。
她并未被这故作凶狠的语气吓到,反倒笑意盈盈:“死罪也就算了,还百个?你以为你是皇帝呀?”
蝎针温柔一笑,擡起她的手,吻着她的指尖:“若你愿我为王,我必将为王。”
阿迦叶考虑了两秒,觉得他不像在开玩笑,却也不知他为何要说如此奇怪的话。
“这种事干嘛要我来决定?你自己的事自己管啦。不过,你要是想听我的回答……若成为国家的君主是你的意志,我愿意为你浴血奋战,让王冠在你的发间闪耀。但是嘛……”
她眼睛一转,愁眉苦脸起来:“成为君主以后,你的工作就会很忙吧?不能经常见面的话,我会超寂寞的。所以,【血磨盘】的战士,【第十街】的领主——蝎针,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哦~”
成王之路,多有艰辛。她可不愿意他以身犯险。
于是,先是振振有词的承诺,再是晓之以情的撒娇。阿迦叶的眼中满是狡黠,惹得蝎针闷闷笑着,大手揉着她的头顶。
“是了,我怎幺舍得让你寂寞?毕竟,银狼,你可是我最——”他一顿,吐出苦到他不得不使劲眨眼的词语,“我最亲爱的朋友。”
一旁,沐恩微微一怔,神色不明。
阿迦叶什幺也没有意识到。她只见计划成功,便向蝎针展露笑颜:“你这幺关心我,我很开心哦。”
不过,她忽地又想到了什幺,神色染上了几分担心。
初见的兴奋过后,蝎针的眼中渐渐显露疲惫。
阿迦叶的手轻轻抚着他的面庞:“蝎针,你最近有好好休息吗?你总是为血磨盘着想,重建工作辛苦你了。抱歉,要是我的身体好一些,就可以来帮你了。”
蝎针摇头道:“这没什幺,只是我的职责之内。”
他望着她略略苍白的嘴唇,皱起不赞同的眉:“银狼,医生允许你出院了吗?”
阿迦叶卡壳了下,轻轻咳了一声,眼神飘忽不定:“夜兔的身体素质很强,所以没事啦。”
回避即是否定。蝎针转头瞪着沐恩,可怜的小狼不知如何是好,还是阿迦叶挡在他的身前,接下了所有刀子般的责难。
“对不起,我只是太担心血磨盘了。沐恩说,是你在组织重建工作。我本来应该放心的,但是,我真的很想亲眼看看。”
她的面上滑过一丝悲伤:“至少,我,必须看看这片被我毁灭的土地。”
蝎针的眼中滑过一抹黑暗,他纠正道:“这是被黑曼巴毁灭的土地。”
阿迦叶一怔:“蝎针,其实黑曼巴他——”
她想替他辩护,说黑曼巴已经发下守护的誓言,后来那场可怕的破坏,全是【冰鬼】的错,但蝎针却摇了摇头。
“银狼,你想要说的,我都明白。然而,黑曼巴是一切的导火索。即便这些破坏非他意志所为,他仍是因私欲而粗心大意,致使侵入者操纵了自己的身体。”
他看着阿迦叶:“于我来说,黑曼巴对我的收留之恩,我也已用性命偿还。现在的他,只不过是一位失败的领主。他未能保护这片领地,没有领民再承认他是【先驱】。”
空气静了一会儿。阿迦叶仰望着血磨盘那虚假的太阳。
“并非,所有领民。”她轻轻说,眼里未有哀伤,也未有痛苦,只是决绝的坚定,“我们约好了的。黑曼巴,他是我的【先驱】。”
蝎针静静看着她,望着她那闪耀的面庞。
“银狼。”
“怎幺了?”
“你,是笨蛋。”
“……夜兔有句谚语是这幺说的:【狭路相逢,笨蛋必胜】。所以,蝎针,我赢了哦。”
蝎针望了她一会儿,叹着气,眼中温和下来:“好吧。银狼,你赢了,我心悦诚服。”
阿迦叶望着他,忽地扑进他的怀中。在蝎针看不见的地方,她的眼里哽着泪光,嗓音微哑。
“谢谢你,蝎针。”
她以为他会生气,以为他会反对,然而,他却尊重她的意志……
蝎针抚着她的背,喉中轻笑:“我们是朋友啊,银狼。”
阿迦叶的手臂紧了些。她将头埋在他的怀里,直到整理好自己的表情,才与他分开。
“咳,你快去吃饭吧。这幺辛苦,要好好恢复体力。我就不一起啦。”
阿迦叶说着,把蝎针往他的午餐那边推:“我还有事,要去找神威。啊,说起来,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蝎针皱着眉:“银狼,你现在应该去——”
“医院,是吧?”阿迦叶截断他,笑着,“我的身体我清楚,不用担心。快,老实交代,神威在哪里?”
“……火镰的酒吧。银狼,至少让我和你一起去。”
阿迦叶不满地嗔了蝎针一眼:“你在管重建工作哎。人手不足的情况下,在说什幺呢。”
她说着,转向沐恩:“你也留下,正好帮帮蝎针。”
沐恩一怔,满面担忧:“可是,主人,你的身体……”
“这种伤我早就习惯了。”她随意摆手,忽略了他微暗的目光,“而且,沐恩,你不会忘了,你还欠小精灵们一大笔债吧?”
阿迦叶驳回蝎针和沐恩的苦口婆心,转身走了。她的背影明明单薄到风都会吹走,但不知为何,他们却觉得风也会拜在她的脚下,化阻碍为助力。
沐恩悄悄瞄着蝎针。
这位高大的雄性月蝎望着她,那贪婪、那隐忍、那渴望,凶狠得仿佛要将她吞入腹中。然而,在她回眸一笑,向他告别挥手时,他的表情霎时又柔了下来。
“蝎针大人。”沐恩小心翼翼地斟酌措辞,“您与主人之间,明明有那幺深的羁绊。但是,为什幺,您却……”
“仅仅止于朋友,是吗?”
蝎针凝望着阿迦叶,轻轻叹息:“现在这样就好。我们如果再进一步……不,银狼是自由的。我不会让任何人拘住她,即便,那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