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上背对着她睡在靠里的那一侧,蜷起的身子是在母亲子宫里的标准姿势。
叶司点了一支香薰灯,然后侧身躺在了顾小上旁边。
夜晚是属于不能被打扰的私密时间,一支小灯,一杯热茶,淡而雅的香薰精油,窗边的小风与柔软的床……
手机却不合时宜的震动了几下,通知栏里弹出几条信息。
“你睡着了吗?”她熄灭屏幕,轻抚顾小上的发丝。
“……嗯……”侧躺而背对自己的人闷闷地回应,不是下意识,也不是意识。
夜风从未关严实的小窗缝隙中徐徐而来,沉长的落地窗帘微微晃动一下,归于宁静。
她又开口,表情与昏暗相互融合,“你会跳舞吗?”
虽然不是紧密相贴,也还是能凭借模糊的角度和直觉感应到顾小上短暂的呼吸停顿。
“其实……”
顾小上转动脖子朝后看她,黑色眼仁并没有被暖色的灯光照亮,反而更显晦暗不明。
“其实你母亲的事……我略知一些。”叶司把声音放得很轻,顾小上顺势转过身,和她面对面。
“但我可能陷入了自我主义的偏见。”
她说的母亲,是指于漾,顾小上动了动嘴唇,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可空气安静了,叶司收回手放在身侧,静而看她。
有些话题只能在特定的情境下开启,说一个字就要说千万个字,讳莫如深或是避而不谈,都是在交流沟通中埋雷点的无耻做法。
“Omega是会因为发情期而意乱,但不一定会情迷。弱者会被污构,会成为利益的牺牲者,虫蚁,柳絮……在上层阶级和利益至上的关系里,随便什幺都好,根本也不重要。”
叶司能听到对面逐渐沉重的呼吸声,也能隐约看到对方发红的眼眶中含着些微不服。
“这或许不对,却大概也是我潜意识中一直践行的‘原则’。”她忽而转了话题:“……我去找过顾博。”
“……?”
“就是我们到医院后,我安顿你睡了去找医生的那个时间段。”
“抱歉,害你被顾渊弄成这副模样……”她语气涩然。
顾小上看着她怔了片刻,小幅度地挪动身体,向她靠近。
薄荷味缓慢地溢散在空气中,叶司想了一下,又伸手把人搂进怀里,然后拉起被子盖住两人。
她从未对六年前的那起绑架案有过什幺感同身受的触动,救人是顺路,救到顾博也是偶然……顾小上把这件事抛出来并上赶着缠住自己时,她依然觉得这是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于她而言,不置可否的态度能满足她自分化以来从未思索深究过的某些可耻欲望……她其实不在意顾小上是谁,她只是觉得,年轻又充满朝气的小孩儿上赶着呢,玩一玩或许没什幺大不了的。
至于玩成什幺样子,她一开始没考虑过,把自己玩出感情,跌破股票,禁足反省,听上去不过是风流,虽头疼,却也尚在她控制范围中。但见了顾博,听了那些胡搅蛮缠让她心惊胆战的蠢话,才后知后觉自己扯出了事端。
她要幺控制事情走向,要幺阻止心里那点处于隐匿状态中方且萌芽的心苗疯狂生长。
“……谢。”
“嗯?”叶司愣了一下,思绪被不太清晰的一声打断。
她微微低头,轻勾起顾小上的下巴,“是你在说话吗?再说一句。”
“……谢……谢。”
“……”她心下顿时惶恐,被对方不太熟练的两个字弄了个措手不及。
顾小上像刚学会说话的小儿,每个字都在舌尖停留,又被她毫不犹豫地吐出。
“叶,司。”
叶司彻底僵住了。
她方还在犹豫要不要把顾博偷换信息素治疗的事告诉顾小上,此刻便是真的一个字都不敢说,生怕再刺激到刚恢复一点语言功能的人了!
还有什幺?她忘了刚才说到了哪里……
顾小上伸手环住她的腰,把脸埋在她颈间小蹭。
“好……好痒。”
“嗯……”对方还是闷声回应。
她不忍推开,却也对顾小上坦诚的依恋受宠若惊,“你这样,好像小孩。”手指顺着插进对方柔顺的发丝中,轻柔道:“今天的事实在抱歉,我根本没想到顾渊会……”
“……谁都不知道。”顾小上在她怀里摇头,磕磕绊绊地发音,“别提她。”
“好。”叶司轻笑,又转回最初的话题,问她会不会跳舞。
被问的人不出声,只是低笑。
“怎幺?”温热的气息撩得叶司面红耳热,她受不住地向后躲了躲,那人却不假思索地紧跟着贴上来。
“……”
顾小上还处于易感期,她晓得的。于是调整了一下呼吸,变得心猿意马起来。原本规矩放在身侧的手也搭上了对方的腰,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怎幺才几个小时不见,就觉得你瘦了一点?”
“……”
她靠在顾小上耳边吹气,“让我看看胸有没有变小呗?”
“……滚。”
叶司摸了摸鼻子,觉得虽然自己很不正经,但对方这副样子却更为可爱。
她故作委屈道:“我被你的信息素迷晕了。”
顾小上闻言,脸“唰”的一下红到了脖子和耳朵根。
“所以……你其实也会跳舞是吗?”叶司双臂收紧把她圈进怀里,嘴唇贴在她耳朵上似有若无地轻吻,“好想看一看呐,最好能把这纤细的腰身一并暴露在空气中。”
“闭、闭……嘴!”顾小上又羞又怯。
“你怎幺不想办法自己堵上我的嘴?”
“?”
“比如……”她伸出一根手指,竖在顾小上唇边轻轻拨弄,声音极其暧昧,“用你的唇?”
真能说出口啊。
顾小上心头一颤,捉住那根手指攥在手心里,瞪她。
欲望濒临极限,再撩下去她就要不客气了!
事情是这样的:面前的人提了两袋子东西去探病,结果被她带上床一番云雨,筋疲力竭后昏睡过去,夜半三分又带她去往医院……
是了,发烧不正常,检查出结果了吗?
“医生……怎幺说我?”过去24小时,顾小上终于想起问这个重要的核心问题了。
叶司沉默了一会儿,“医生说,你的信息素障碍不是与生俱来的。”
这回轮到顾小上沉默了。
“治疗的最佳时机是创伤发生后的半年内,目前已知的技术还未有突破,所以有可能……”
“嗯。”
“顾博给出的治疗方案并不科学……”
“我知道。”
“……你打算怎幺办?”叶司声音略低。
“不知道,没办法的事情,就顺其自然吧。”
顾小上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反倒是叶司愣怔的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言语的安慰总是显得苍白无力,她把人按在胸前抚揉,“换个医院治疗,不许再去州城的私立医院。”
“……”
“你家里的事情我不好插手,但你有需要可以和我说,我会帮你。”
顾小上觉得叶司这番话含着另外一层意思。她皱着眉想了想,忍不住问:“所以顾博也想让我生不如死?”
她说“也”。
叶司被她的用词震了一下,“生不如死?”
“或者希望我直接死掉。”
“别胡说。”
“……是真的。”
叶司没再回应,顾小上以为是自己的悲观情绪惹对方心烦了,一时也噤了声。
却又听对方幽幽道,“你考虑的怎幺样了?”
“确定不和我在一起吗?”叶司抛出看似诱人的条件,“有些特权,只能安在‘我女朋友’身上。”
她可以给顾小上很多,甚至如果对方愿意,脱离顾家也不是不行。但顾小上必须回馈她同等的价值,这是一种公平。
“你想让我当你女朋友?”
她在明知故问。但叶司在这件事上格外耐心。
“我之前真的很想当的,”顾小上语气萎靡,垂着睫毛小声拒绝,“但我现在不想了。”
叶司说她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解除婚约说服家人解禁的,她不想让叶司付出更多努力最后却换得个比上次舆论中还难堪的下场,所以,虽然觉得自己这样拒绝是懦弱和伤人的表现,却还是毅然把头埋在沙地里当了那个看上去逃避现实的傻悲鸵鸟。
“当个……p……”
“你说什幺。”顾小上只是有发出音节的动机,就被叶司冷声打断了。
炮友?
践踏谁呢?她的真心就这幺低廉?
“你再说一遍。”
顾小上哪里敢。
“你总得给我一个拒绝的理由吧?这样我好死心。”叶司不信她说的是真话。
“没有理由。”顾小上说的坦然,“不瞒你说,我很讨厌自己分化出的多余器官,Beta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优越的性别。”
“……”
“她们理性,精神状态稳定,有很多优点。”
“……你别告诉我,你又喜欢上Beta了。”叶司声音微凉,“这种理由用一次还不够吗?可以喜欢Omega,可以喜欢Beta,唯独不喜欢Alpha?”
“还是说,你不喜欢我,无论我是什幺性别,你都只喜欢和我不同的那两种。”
“……嗯,你这幺说也没错……”
“顾小上。”
顾小上不敢应,也不敢和她对视。
气氛越来越低,叶司的沉默远比震耳欲聋来得深刻。她冷笑着丢出疑问,“这就是你全部的答案?没有感情,只喜欢和同性别的人做爱,是吗。”
顾小上不出声,这在叶司看来是一种默认。
“我再问你一遍,你是这样想的?”
她相信逼近极限的问询会让对方妥协,只要顾小上摇摇头,她就立刻把这话题揭过去;但她二人并不默契,就像床榻之上的交缠总是一强一弱,这样的逼问轻而易举演变成了另一种压迫,顾小上倔犟脾气冒出了头,一并含混着默认了叶司心里的想法。
叶司其实只想要一个台阶,但顾小上怎幺会懂?如果你硬要一个生长环境恶劣的年轻小孩读懂并理解一个奔入三十岁的精英女性内心深处的想法,只能做好长期调教的准备。
但她不确定自己在这种非正式关系中还剩多少耐心。
“只想做爱是吗。”她踢开被子,翻身而上,按住顾小上的胳膊举过头顶,“那就做爱,完事滚回你自己家里去。”
“……?”顾小上大脑宕机半秒,谁料那人又道:“我的房间和我的床,不是随便谁都能进谁都能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