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灵宸那一侧首,真真像是年轻时的父皇活过来一般。
毕灵渊不由垂眼,转了转翡翠扳指。
毕灵宸自小讨父皇喜欢,人人都说他是与父皇最像的一个,而他更像母后。
小时候他不懂,也曾悄悄地对母后埋怨过:“要是阿渊生得更像父皇一些,他是不是就会心疼阿渊一点点……”
母后不为所动,安静地下棋,一边落子毫不留情地斩杀他的大龙,一边淡淡地陈述事实:“收收你的多愁善感,只要你是我的孩子,他就不会心疼你。”
以前不懂,明明那幺多痕迹,却还在想方设法地安慰自己。
还有遇到陆晗蕊,以为是意外,却没想到,是命中注定。
可那又如何……
毕灵渊擡起头,沉静的眼看着远方渐渐亮起的光,如今登临九五的是他,天下是他的天下。
他有信心也有手段,让陆晗蕊一辈子都不知道那些过往秘辛。
但是他也不知道,在后面浩浩荡荡的宫人之中,陆晗蕊悄悄擡起脑袋,随着宫人的队伍缓缓向皇陵走去。
到了辰时,天光大亮,车马队伍行至皇陵,皇陵陵寝城垣外头,早已置好了帷幄,供圣上歇息,更换礼服。
毕灵渊照旧先进帷幄,礼部尚书先将历代往生帝后名册宝典奉上。
都是些老规矩了,看或不看都无关紧要。
但今日他不知为何,竟拿过明黄的典册,展开详看。
一张黄纸不知何时夹在里面,密密麻麻一片,还未看清写的什幺,倒是先认出了字迹。
他不动声色,让礼部尚书先出去,又让一旁的侍从宣他身边伺候的戴公公进来。
不消片刻的功夫,头上戴着白绢三角帽的小太监垂首而入。
毕灵渊一见,忍不住叹气,挥挥手让其余人等出去。
陆晗蕊就那幺站着,头也不擡。
帷幄内一时安静,毕灵渊再展开那张黄纸,一看,心口一窒。
写得满满当当,都是陆氏全族。
一百八十四人,她竟一个都没忘记。
“槿嫔真是好记性。”
毕灵渊轻轻点头,虽然知道她都记着,但当那些人的名字扑面而来,他还是忍不住又高看了她几分。
“一日不敢忘记,怕忘了,日后无脸在地下相见。”
今日的陆晗蕊,牙尖嘴利,十分能说。
毕灵渊将黄纸取下,搁在一旁:“待谒陵结束,我随你去相国寺念经超度,如何?”
陆晗蕊擡起眼,静静地看向他,轻轻地,却毫不迟疑地摇头:“不可。”
毕灵渊放下典册,起身,走到她近前,外头都是随行的皇亲大臣,可不能让外头听见。
他压低声音,有些急了:“你胆敢将它夹在典册中给我看,无非就是仗着朕不敢拿你怎幺办!你倒是给我说说,今日朕若是不顺你的意,你打算做什幺?”
“皇上若是不准,我就一头撞死在先帝坟头。”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毕灵渊震惊,满是苦涩:“你拿你的命和孩子的命,要挟朕?”
此时此刻,他不由想到先帝札记中靖阳八年腊月初二那日,先帝让皇后杀了陆寒江,有孕在身的皇后宁愿伤了自己和孩子,都不愿对陆寒江动手。
北境来的人,无论男女,心和骨头都这幺硬吗?
“你到底有没有心……”
毕灵渊不敢逼她,他当然不敢,先帝前车之鉴,数日之后的腊月初十,大寒那日,孩子没了。
先帝写下的是“小鱼早夭”,数算日子应该是早产夭折,叫孩子小鱼,定是个公主,他喜欢女儿。
他也喜欢。
陆晗蕊震惊地看着毕灵渊死死抿住唇,一双红通通的眼睛里,泪水大颗砸落,落在她的手背,很烫。
烫得她心口疼。
陆晗蕊轻捂心口,她明明知道不用说太多,只要一味坚持,毕灵渊会从她的。
但她不知怎幺了,竟也想和他掰扯掰扯,好好说道说道。
“我没有心,那你的心呢?当着我的面理解陆氏,背着我的面,陆氏全诛又如何!皇上,您竟有两张面孔……”
毕灵渊扭头:“没有,你听错了。”
她心细如发,若是继续追问,定会有所怀疑……绝对不能让她知道太后与陆氏的牵扯。
陆晗蕊愈发震惊:“皇上,脸都不要了?昨夜你亲口说的!”
毕灵渊迅速否认:“没说过。”
皇帝一旦耍起赖,反而没招了,天子天子,找谁说理去?
上天找老天爷幺!
毕灵渊见她咬着牙,又气又急,却又拿他没法子,忍不住放缓情绪,轻声安慰:“典礼一结束,我们就去相国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