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客行那边又道实在不行,便当做请了这家的厨子指点指点自己,掌柜的说他家甜品寻常人做不了,温客行自觉不是什幺寻常人,最后还是进了后厨。
周子舒一直留心听着动静,没忍住在幕篱后翻了个白眼。
就知道逞强,还抢厨子的活做。
温客行切了糖冬瓜拌进豆沙里,豆沙是厨子还没滤的,温客行也不打算滤了,阿絮喜欢吃带点皮的红豆沙。给豆沙表面抹一层猪油揉成团子,最后这一步最难,要先取一颗鸡蛋的蛋清来炸,炸到定型把红豆沙灌入,最后还需再倒些蛋清收口。
这甜品难做得很,温客行失败了两回,只他不信邪,第三回之后连着做成了几个,关火摆盘找阿絮去了,留那掌柜同厨子面面相觑。
竟是不知道如今的郎君为讨好高门出身的娘子,需得这般多才多艺。
周子舒要动那豆沙糕,温客行没让,说是刚炸出来一定烫嘴,对着豆沙吹了又吹,才挟一小块出来让周子舒尝一口。
“还烫吗?甜不甜?”
神色是极认真的,仿佛天底下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
“是好吃。”周子舒点了点头,她能吃得出温客行的手艺,心情也随之好了一些。
她挑的座位靠窗,一边倚着窗子看行人,一边漫不经心地问温客行那铺子里卖的盐是什幺样的,都是能吃的吗,可有蓝矾、绿矾、绿松石粉之类的东西。
“我的好姐姐,蓝矾是江湖上拿来做哑药的,平时是白色,遇水才变蓝,我是瞧见了一些蓝色的粉末,但不确定是不是;绿矾……绿矾是治伤寒的,一般药铺都以高价收,那铺子里不见得有。”至于绿松石,应该是一种波斯宝石,虽然不知道阿絮想要这种粉末做什幺,但鬼谷似乎储了些,找机会全翻出来送给阿絮算了。
周子舒垂下眸,手指在桌面轻轻点着,事情现在已经浮现一点苗头了,实不必太着急。
浙西与淮南接壤,淮南贩卖官盐,而浙西富饶,精盐从淮南流入浙西供一些大族豪商享用不足为奇,此盐为上品;若往南,浙东可制海盐,此盐为中品;另外还有西南而来的盐……必是要分个三六九等,才好卖价钱的。
周子舒总觉得还有什幺不曾思虑周详,撑着头想,但此时秦九霄小步进了酒楼之中,神色带了些慌张。
“你怎幺了,裙子不合身吗?”周子舒压低了声音问。
“师姐,”秦九霄一时之间也忘了自己那个大小姐侍女的假身份,“湖州城外今日由捕快发现具男尸,乃是被人抛尸于此,底下的兄弟查出来,死者叫宋怀仁,岳阳派弟子。方才来报,太湖派已经遣人去认尸了。”
周子舒面上还端着笑容,心里却一沉。
原本那个谢无恙还没查明白,宋怀仁又是怎幺个来头?
这宋怀仁也是赵敬的义子,赵敬究竟有几个好义子?
周子舒起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倒也还算素净。她往外走,脚步不快,中间甚至停下等了等没反应过来的温客行。
“我们要去哪儿?”秦九霄追上来傻愣愣地问。
温客行都想拍这傻小子脑袋一下,阿絮愿意去什幺地方都行,阿絮自有打算,问那幺多做什幺。
“去拜佛。”周子舒丢下这句话,提起裙子迈过了门槛,往楼下行去了。
有诗云“南朝四百八十寺”,江南不缺寺庙,以天台宗为最,但周子舒要找的不是天台宗,而是禅宗。
禅宗并不算真正出世的佛门,譬如少林的全名为少林禅寺,与江湖是有关联的。
若要在湖州寻一个知道太湖派近年来发生何事的人,禅寺中的禅师或许帮得上忙。
湖州城郊有一栖贤寺,五台山上也有叫这个名字的寺,不过湖州的栖贤寺是当真名副其实。妙喜寺皎然、茶圣陆羽皆在此而居,后来兴建寺庙时,便把寺名定为“栖贤”。
寺中已近晚课的时辰,少见有此时来进香的,但听闻这对小夫妻是从五台山远道而来,如此诚心,僧人们自是允他们进殿叩拜。
毕竟也没有什幺入夜便不准上香的规矩,更何况现下太阳刚落山,离天黑尚有段时间。
寺中有女身观音,在单独的殿阁里,周子舒请了香来,进殿低头拜下。温客行也拜了,不过还在蒲团上跪了很久,直到周子舒过去拉他起来。
别是把腿跪麻了。
栖贤寺是一禅寺,僧众多自称释某某,少林寺也是如此,周子舒不懂这其中有什幺说头,温客行难得有显露学识的机会,拽了拽周子舒的袖子,低头附到她耳边。
“早先的僧人多姓竺或姓支,以示自己的佛法自西域习得,到汉僧成了体系,不愿处处受制于竺僧,便改以释字为姓,以示汉僧与竺僧地位平等,皆是佛国子民了。”
话的内容谈不上私密,但温客行的姿态太亲昵,以至于秦九霄都不敢凑过来听。
“汉僧也不是只禅宗一家,姓释与不姓便区隔出彼此。”周子舒本想说两句汉人如何,但想到若是朝廷赐姓于晋王,纵不赐李姓,晋王也会显出无限欢欣,只觉愈发讽刺。
温客行也想起神医谷来,姑母姓岳不姓甄,所学便与父亲不同,可他那随老谷主姓甄的父亲又落了什幺好?
寺里撞钟的声音惊醒了二人,周子舒自袖中取出手帕,印了印温客行额上汗珠。温客行没想到自己在佛寺里也能着相,重重闭上眼又睁开,呼吸声比平时粗重了几分。他擡起手欲握住周子舒手腕,但掌心无力,一直没能合拢五指。
“我先去打听打听。”温客行一反常态没讨她抚触,转身向禅房走去。
周子舒所料不差,栖贤寺消息灵通,僧人对太湖派尚算了解。这谢无恙是两三年前开始打理太湖派内务的,会给栖贤寺送年礼,一般都是送灯、坛等物,一年一回,中规中矩的。